一定要去找陈沧海！一动了这个念头，林素就坐立不安，她买了最早的高铁票，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即赶到a市。

林素心里就像有一个沸腾的湖，翻翻滚滚，无数旧事如水泡一般从记忆最深处浮上来，越来越清晰，但等到她想仔细探究，又砰一声破灭了。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是确实发生过的？哪些又只是她的执念？在真真假假之间，她有点迷糊了。

好几年甚至十多年前的旧事，本来就已经被岁月侵蚀，再加上她这些年来刻意的遗忘，更是支离破碎。

林素就像在看一部快进的电影，一个个画面飞速闪过，他们的笑闹、少年哀愁与意气。突然，画面定格，有一件小事越来越清晰。

在全封闭式的高中，每晚卧谈几乎是唯一的娱乐。女孩子们谈什么呢，无非是考试、老师、同学、绯闻和对未来的憧憬。有一次，她们谈起了自己的理想中的异性。

哪个少女不怀春，那个少年不多情。歌德这句诗曾经令少女林素十分嫌恶，现在想想，她只是，一直一直在抗拒本能。总是要等到若干年之后，等到时过境迁，等到当初的惊心动魄变成寻常，她才明白自己掩藏在抗拒之后的向往与憧憬。

她一边打着手电看物理followme，一边暗暗鄙视室友们没出息，区区一个学校，三四千名男生而已！也值得津津乐道？她有她脑中的世界，她的江湖和侠客，那时候她正在迷乔峰，那才叫顶天立地的男人，周围这些未成年弱鸡根本不值一提——多可笑的对比，多苛刻的要求，可是当时的林素并不懂。

叶心突然点她的名字：“林素，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林素还没回答，有人就先开口了。她叫什么名字呢？姓沈，好像是沈月还是沈星，那个方脸大眼睛戴眼镜的女孩。林素发现，她已经忘记这个人了，这个人，她以为她不永远不会忘记，会一直提醒自己要过得比她好，再见面要潇洒得气死她的人，却原来，不等到她自己看开，时间早已悄悄帮她解开这个结。

沈同学并不是什么坏人，她只是喜欢嘲笑、打击人，在二十多岁的林素看来，这些话真的无关痛痒，但是在那个敏感的时期，一句嘲笑引发的群嘲以及随之而来的连锁反应，却不是十几岁的孩子能轻易消化的。

有一次，林素在厕所喊叶心帮她拿手纸，沈同学尖声笑起来：“你还帮她找卷纸干啥，她要的是作业本。”大家都哈哈大笑。

是的，林素上高中之前，并不知道有卷纸这种东西存在，村里人都是用报纸、书或者作业本。林素在第一次闹了笑话之后，一直深觉羞耻，这就像她半干的有异味的内衣，见不得人，无处诉苦，偏偏沈同学一有机会便提起。

林素火了，高声怼回去：“好啊，拿你的错题本来吧，那么厚，抄了也白抄，反正下次还错！”这回却没几个人笑了。现在回想起来，林素在寝室多少有点受排挤，她们笑她不知道谢霆锋，不知道王菲，更不知道两人谈恋爱。不知道娱乐明星并不能真正打击林素，真正令她耿耿于怀的是，她甚至不知道二战三巨头，她的知识面那么狭窄，除去课本、辅导书和少数几本自己攒钱买的课外书，她没有其他获得信息的渠道。到了高中，即使她挤出时间拼命看书，也免不了时时出丑。当时如果不是叶心偏向她、帮她，恐怕林素的高中时代不会这样顺利。

沈同学惯常嘲笑别人，却最受不得别人嘲笑，立刻翻脸：“林素，你是什么意思？！”

“我这是赞美你学习刻苦呢。”沈同学学习确实十分刻苦，但成绩一直排在后20%，林素也够毒的，直往她伤口上撒盐。

沈同学气急了，也口不择言：“那也比你这个连手纸……”叶心拉住她：“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一人少说一句。”

虽然最终没闹起来，但她和沈同学由此结下梁子。

沈同学阴阳怪气的说：“林素是正经人，她才不喜欢男生呢。”

这话可能是激将，但林素有点不高兴，沈话里话外，总说她不一样，她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笑她没见识、穷罢了，她不喜欢谁这也值得嘲笑？

于是林素说：“我确实不喜欢男生——”

她们笑起来，虽然在黑暗中看不到她们的表情，但林素可以想象出来沈那副“看，我没说错，她就是假正经”的得意劲儿。

林素接着说：“我喜欢成熟的——男人。”她费了好大劲才说出这两个字。在他们村里，大家说“男将”，大姑娘家说“男人”，约等于不知羞了。

这句话颇有威力，把大家震慑住了，叶心说：“行啊你！一说就是这么劲爆的！”她笑嘻嘻：“难怪大家说你喜欢生物老师，哈哈哈哈哈！”

林素也笑起来，他们这届是三中第一次扩招，来了一批新老师，其中最出风头的，就是他们班的生物老师和一班的语文老师，简单说来，就是长得帅、口才好，无论多枯燥的东西到了他们嘴里都妙趣横生，整个高一的女生都被这两位老师迷住，时常为了谁更帅而爆发争论。

“叶心，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这还用说吗？不就是，嘻嘻。”

叶心大方得很：“我喜欢阳光、有内涵的男孩子。”

“恐怕还要加一句长得帅、长得高吧？”

“还得成绩好吧？”

“你们这就肤浅了，还得有才华！”

大家七嘴八舌的报出条件，笑成一团，林素也知道她们说的是陈沧海，那时候的陈沧海确实当得起上面的每一条。那时候，她们都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本能的会被优秀的男孩子吸引，陈沧海是大家的偶像，她们一致认为，只有叶心才配得上她。

叶心心里甜滋滋，但到底有点害羞，经不起大家善意的取笑，急忙说：“喂喂喂，别说了，怎么光说我呀。”

沈同学说：“我们是羡慕你，不过你要看好他，有的人，可是口是心非呢。”

林素当时只觉得，沈是习惯性针对她，现在看来，在她自己觉悟之前，在陈沧海表白之前，大家已经把这件事看透了。叶心呢，她是不是也一早就知道了，所以点名问她？她有没有后悔，介绍她和陈沧海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