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从白色大楼回去后，陈沧海立即冲回房间给周舒云打电话，林素站在背后看他的背影，这是一个急切的背影，他有了令他牵挂的人。

林素知道，这大约是她第一次长久的注视他的背影，虽然只有几步，他就跑出了她的视线。以往，都是她先转身，头也不回，她一直是有意这么做，她要让他知道，她果决，她潇洒，她不在乎。有多少次，她强制自己不要回头，忍得脖子都酸了？她知道，他在身后看着她，绝不能让他发现！有多少次，她走到有遮挡物的地方，偷偷回头看，看到那个颀长的身影，她暗暗欢喜，她每一次都看到了，每一次。

这一次，他终于不再注视她了，他有了令他牵挂的人。她怅然若失，她这才发现，自己以往的不在乎原来是在乎，只是，有点太迟了。她站在酒店的电梯口，站了很久。

陈沧海在电话里，把刚才的和林素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第二次讲述比第一次要顺畅得多，他讲得更客观，也发现了更多细节，是的，他现在非常肯定：“叶心一直到最后，都对世界怀着善意，她心中没有恨，她把她的诺基亚翻盖手机、红色钱包、小熊钥匙串、粉蓝水晶手链都放在窗台边，放得好好的，那个手链是我拿了奖学金买给她的，她，其实对这个世界是充满感情和眷念的。”

陈沧海仿佛看到了最后的叶心，她站在十六楼，晚风拂动她的长发，她轻轻笑着，仿佛在对他说：“现在，你终于懂我了。”可是，太迟了！

他心里仿佛有一团火焰，烧得他撕心裂肺的疼。他又一次对着周舒云痛哭起来：“叶心……叶心不知道，我今天，今天和林素一起去那里，我还想，也许叶心不给我们留任何遗言，就是希望我和林素能聚在一起好好聊聊这些事……”

周舒云心中难过，一方面因为陈沧海此时的痛苦，另一方面，也因为陈沧海对另一个人如此深情，但是，她把自己的感受降到最低，尽量客观的看这件事——没有办法，在一段感情里，谁的感情深，谁就要吃亏。她说：“沧海，我觉得你的判断是对的，很可能，叶心就是这么想的，她希望，希望你们能在一起，毕竟，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们可能早就在一起了。”

“不，我和她是不可能的。”

周舒云一边高兴一边为自己的高兴暗自羞愧：“为什么？你大可不必在意他人的眼光。”

陈沧海叹了一口气，这一次的旅行让他明白，他和林素无法好好相处，和她在一起，他时时刻刻感受到又痛苦又甜蜜，过去和现在交织在一起，向前一步的诱惑和转身逃走的冲动同样强烈，他无法承受。回忆太沉重，不必说别人的眼光，他们首先受不了自己的自省和打量。

“你错了，我们不是过不去别人那一关，我们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我了解林素，她绝对绝对不会我和在一起。我不应该也不能爱她。”

两个相爱的人可以对抗全世界，只有一个人单相思，约等于零。

周舒云很觉得庆幸，她可不像陈沧海，考虑什么原则，他那些稀奇古怪的原则无非是限制自己、束缚自己，令自己不开心而已，人生在世，何必这么拘泥？她不管她是不是趁虚而入，不管他是不是只剩下半颗心——别说是半颗心，就算他只剩下躯壳，在她心中仍是至宝。陈沧海离她这么近，她一定要伸手抓住。

她马上说：“可是你管不住自己，你控制不了自己，所以你觉得痛苦。”

“是。”

“那你爱我吧！”周舒云无暇分辨，究竟是爱得太深导致她飞蛾扑火不顾一切，还是出于年轻女孩的傲气和好胜心，她一定要让陈沧海这座老房子着火，她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热烈的说：“把你那剩下的半颗心交给我保管，我会陪着你。”还有半句她没有说出来，我会陪着你，等你另一半心重新长出来。

陈沧海挣扎片刻，他实在太累太累，他一个人走了太远的路，他太需要一个伴，他下定决心说：“好！”

“哈哈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周舒云的声音很好听，即使故作张狂，也有股娇俏可爱的劲头。陈沧海听得出她的情意，此刻，她满心欢喜，即使明知道自己心有所属，即使自己一再剖白给不了她完整的感情，她仍然甘之如饴。

她为什么这么傻？

陈沧海在心中暗暗发誓，要对她好，有生之年，绝不再让另一个女孩伤心。

气氛又热烈起来，大家轮流敬陈沧海酒。老六为他高兴，这么多年，二哥终于走出来，这是天大的好事。老六自有他的通透，男女之间的感情无非如此，没有谁非谁不可，如果有人从中作梗，他也会尽力抗争，可是这是什么时代，恋爱自由，又何必为难自己？他和小雯一起举杯，祝他早日修成正果。

王逸为他欣慰，这个他曾经视为竞争对手和好友的人，他妒忌他，也鄙视他，现在，将近而立之年，还有什么放不开的？他和林素当年的那段感情，其实与陈沧海无关，作为老同学，他自然希望陈沧海一切顺利。

林素笑得极灿烂，也许过于灿烂，但除了王逸的细心，其他人看不出破绽，王逸在心底为她叹息，她好强又自卑的性格，必然使她的路比一般人曲折，但这种领悟，旁人帮助不来，终究要靠她自己体会。

林素和陈沧海碰杯：“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如花美眷？爱情甜蜜？幸福美满？她没有找到恰当的词，最终她说：“所有最好的祝词，都送给你，来，干杯。”她一饮而尽，陈沧海无端端有一点愧疚，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唯有饮尽杯中酒，高度的白酒，辛辣过后，有一种特殊的绵甜。

再长的聚会最后都要结束，王逸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在高中毕业的聚会上，没有林素，在大学之后的聚会上，没有林素，也没有陈沧海。现在，隔了这么多年，大家终于又聚在一起，生活的河流带着每个人向前。他们以后也许会再见，也许不会，但大家都笑着约好，以后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