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正在外地出差，系统内的交流会议，有用信息不多，有效社交更少，十分无聊。

第一天是某省会城市作经验分享，他听了一耳朵，完全没借鉴意义，唯一有价值的，是他知道了基层原来真有这么落后，有这么野蛮的执法方式。

他回到酒店，处理了一点事务，检查了第二天要用的发言稿，给家里打了一个简短的电话，才说了两句，本来想问妻子肩周疼痛好一点没有，已经听到电话里儿子在喊：“妈妈，你快过来帮我听写！”妻子连忙说“来了。”就挂断电话，连一声再见都没说。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挂了电话，他发呆片刻，觉得十分无趣，就早早上床，却久久不能入睡。

墙上有个红色的小点，这家酒店以安全著称，那是所谓的报警器，这也只能唬唬外行，他这样的行家出手，五秒钟就能解决。

红色的小点一点五秒闪动一次，像机器人的眼睛，注视着他，他受不了这个比心跳慢了一半的频率，翻个身，对面是落地窗帘，城市都是不眠的，外面的光微微透进来，音乐能看见窗边的贵妃榻。

在陌生的城市，他总是想起若薇，也许他早已经习惯了她的陪伴。他出差的时候，总是她陪着他。他有时候觉得，人在旅途，脱离日常的生活环境，不考虑升职升级，不考虑人情往来，才真正是属于自己的时间。

他的妻子，早已经沉溺在对孩子们的爱中，几乎忘记他这个老公。据说，我的妻子不了解我是最可笑的笑话之一，但这笑话也很接近事实。

他们也有甜蜜的时候。那时候他们还很年轻，还会为了一个眼神而心跳少半拍，还会为了一句话而甜蜜整个夜晚。他们也曾经手拉手偎依这看流星雨，许愿。

他的妻子很漂亮、温柔而有主见。她帮他买衣服鞋袜，带他去固定的地方理发，渐渐的，洗掉了他身上来自小地方而与首善之都格格不入的一切痕迹。毫不夸张的说，她造就了一个新的他。

后来他们结婚了，他才发现许多问题，最大的问题，他说的话不能作数。能否回老家过年，能否带孩子回老家见爷爷奶奶能否用爷爷给孩子取的名字，等等。妻子并不反驳她，却比反驳更可怕，她直接无视他的一切要求。

当他提出谈一谈的时候，她对着镜子卸妆，半天才“哦”一声，他不确定她是否听到了，最终他也说不下去。

他有什么可抱怨的？事业上的一切额外照顾都来自岳父，在他退休前，帮他铺好了路。他不满的，都是琐事，但生活中绝大部分都是琐事。

妻子选择在岳母退休后生孩子，岳母顺理成章过来照顾女儿和外孙，岳父的晚饭没有着落，当然过来一起吃饭。于是，晚饭过后，岳父母和妻子一起照顾孩子，说“宝宝和丫头小时候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不对，明明像爷爷”——这个爷爷指的是外公，一早就说好了，不嫁不娶，两边都叫爷爷奶奶，不分亲疏，然而，孙子长到五岁还没有见过爸爸那边的爷爷奶奶。“其实眼睛也有点像奶奶。”于是奶奶也乐了。

他们其乐融融，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其实是个外人。也许对这个家庭，他存在的意义就在于贡献两颗种子，而且这种子可能是劣等基因，在孩子的外貌上竟然没一点体现。

妻子很忙，她是个女强人，在机关，“无知少女”（无党派、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女性）最易升职，她比他职位高。她爱美，空余时间，除了教育孩子、搞专业研究就是美容。甚至，在亲热的时候，她会提醒，我脸上刚涂了面霜，不要亲……

他排在这三样后面，哦不，甚至比家庭卫生排得更后，因为她需要一个画册中样板一般的家，每每亲自上阵指挥保姆、钟点工干活，他极少极少能占据她的时间份额。

中年人的生活也许就应该这样吧，该说的情话早十年已经说完，该悸动的心早已经归位，无聊、琐碎、冰冷理智、被种种关系束缚得动弹不得，却胜在稳定、舒适。所以，他喜欢出差，在出差路上能暂时做回自己。

然后，他遇见若薇。她是他顺遂人生上的一段歧路，是他美中不足的那一点完美。

他出差的时候，常常是若薇陪着他。在机场的等待时间，工余的发呆时间，睡前的懒散时间，他会联系若薇，打电话，或者qq、微信，只有极少数时候，他们才会见面。

林素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乐山有一种解脱的感觉，这个号码，他只给了林素。

可惜，她带来的是坏消息。

乐山沉默片刻，说：“过几天我来广州一躺。”

林素有点如释重负又有点紧张，这是要摊牌了吗？“你要见若薇？”

“不，我不直接见她，我想看看她。”林素秒懂，他要亲自来打探情报。

“需要我做什么？”

“到时候，你帮我把他们约出来，我在暗中观察观察。”

林素心跳加速，这事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妥，但是，她觉得无法回绝，如果有一天，若薇真知道自己背后做了这些事，会怎么想？她当她是最好的朋友，她却和她的前男友一起策划拆散她的新恋情，天哪！林素大脑一片混乱。

“喂喂喂，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可是——”

“帮帮若薇，也帮帮我。”乐山的声音很具有蛊惑性，真是一把好听的男中音，此刻压低了调门说出来，特别动人。

林素思考片刻，她不喜欢任某人，他控制欲太强，为人薄情寡义，又可能涉嫌犯罪，这样的人，她委实不希望若薇沾惹。

“好吧，到时候具体商量，你安排好了，就告诉我行程。”

乐山突然感叹：“我现在很后悔和若薇分手，真的。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我和她还有没有可能？”

林素停顿三秒，直接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tmd！你要玩猫鼠游戏，尽管另找他人，请不要消费若薇！亏你有脸说爱她！无耻！”

林素挂了电话，她怀恋起老实座机来，那种电话表达愤怒十分有效，砰一声挂断，隔着电话线也让对方知道你的情绪，现在只能点屏幕，效果差远了。

乐山又打过来，她没接，他发了一条短信，放心，只是一句玩笑，人在旅途，情难自控，请多多包涵。

她无端端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