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又憋了一天，剧本还是没写好。

写了删删了写，怎么写都好像不对。她希望这个女孩子真正像叶心，虽然故事是假的，但性情不能变，即使不能100%还原，最起码也得80%吧？

但是，她不能写真实发生的事情，真事，是个悲剧。

灵感如同好运气，久不光顾，不知道都溜到哪里去了。

桌上的雏菊差不多全开了，一球一球，细小的花瓣一层层攒向花心，仿佛裹着一个秘密，欲语还休。

陶然怎么还不来？这个念头一起，她自己都笑起来，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这才几天，她就习惯看到他了，真可怕。

她看看时间，差不多快到饭点，披一件针织衫就出门了。她打开手机地图，搜索到附近的一所中学，学校附近想必有好吃的，更重要的是，她要去看看那些初恋的孩子们。她太老了，早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心境，勉强写出来，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跟真正的少年们骄阳一般的情怀比起来，既寒酸又悲怆。

林素是个路痴，几百米的距离，开着导航也走岔了。她又折回来，在酒店附近碰到了陶然。

“哇，你又知道我要来？专门来接我？”他仍然背着相机，神态夸张。

林素无意和他打机锋，这人专会耍嘴皮子，她都怀疑他这辈子有没有说过一句正经话。

她很诚恳的说：“我要去这所中学，你认识路吗？”

陶然忙不迭嘲笑她：“哇，姐姐，你真是人才！760米你也要开导航？你还走错了？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算我求你，你能不能正经一点？你这样子，时间久了，说真话也没人相信的。”

“我不要你信我啊，我只要你……”

林素用满脸杀气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他毫不费力的刹车：“先告诉我，去这里做什么？”

林素觉得有点难以启齿，避重就轻：“去找好吃的。”

这是一所初中，但孩子们都高大得像成年人，要不是宣传栏上写着醒目的大字“离中考还有xxx天”，她真会以为这是所大学。他们的校服跟十多年前又土又肥大的运动服不一样，较为合身，女孩子的校服有点像日式水兵服，男生的是休闲衬衣、西裤，都是蓝白两色，十分清爽。

林素东张西望，正在寻找目标，陶然已经鬼叫起来了：“哦——我知道了，你是来看他们谈恋爱的，哈哈，我就说你是个不懂爱情的——单身狗！难怪你写不出来爱情故事……”

林素嫌他聒噪，又怕理了他他更加得意，充耳不闻。

她找到目标了，有两个学生站在一棵树下说话，一看就是一对……不，应该还不是恋人，但互相有了情意，那女孩子落落大方，男孩子倒是蛮害羞的，连耳朵都红了。离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不妨碍她欣赏这副美妙的画卷，女孩子说了几句话，男孩子挠挠头，有点手足无措，这样子真是憨态可掬。女孩子笑起来，转身走了，走了十来步，又回头一笑，男孩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她越走越远。

这是恋人未满的状态，大概也是最动人、最微妙的状态，密切关注对她的一举一动，猜她的心思，为她的一个表情心跳不已……

林素想得出了神，陶然轻轻推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什么？”

“我觉得还有个地方你也得去看看，更有助于你理解这个话题。”

林素半信半疑的看他一眼，他耸耸肩：“假作真时真亦假，信不信由你。”

林素跟着他走进曲曲折折的小巷子，来到一处小院落。周围的人似乎都跟他很熟，和他打招呼，他嘴很甜，一路叫着“伯伯、伯娘、满满、婶子”，林素心里嘀咕，他原来也有正经的时候。

这个小院子有些年头了，他在门外喊了几声，就有个中年妇女来开门，她一看见他就满脸笑容，林素听不懂他们的方言，陶然及时用普通话介绍：“这是我的朋友，这是张婶。”

张婶不会讲普通话，只勉强能说“欢迎”欢迎，她张罗着给他们倒茶、搬椅子。

院子里种了一片月季，还有一颗老大的槐树，两人合抱那么粗，树下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

陶然走过去，蹲在老奶奶跟前和她说话，说的是方言，几句话就逗得她笑起来，满脸的皱纹如波纹一般荡漾开来。

老奶奶看向她，很奇怪，她有一双明净的眼睛，一点都不苍老。陶然又介绍了一次林素，大约说的是朋友，老奶奶对她很友善，拉住她的手，老人家的皮肤是松弛的，非常软，又有点凉，皮肤上布满老年斑，可以看到蓝色的凸起的血管。

林素想起了自己的外婆，外婆也有一双这样的手。她听不懂当地方言，老人家也听不懂普通话，所以，她并不说话，只是叫了一句“张奶奶”就一直微笑。

陶然帮她和张奶奶拍了几张合影，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告别。

“此处不是应该有一个故事？”陶然一直不说话，林素终于忍不住，问起来。

“是的，她是我的舅奶奶，我小时候在这边读书，这里的学校比我家那边的要好一些，我一直住在舅奶奶家里。”

陶然讲了一句就停顿下来，“舅奶奶和舅爷爷的感情非常好，两个老人都爱干净，爱种花，你看到那一院子花草了吧，就是他们一起种的。舅奶奶现在还会自己动手打理，她已经八十多岁了。十年前，舅爷爷患癌症去世了，她渐渐开始有点不清醒，是老年痴呆症。她忘记了许多事情，还好，她还记得我，不过她总以为我还在念书。她每天都坐在树下面，等舅爷爷回来，已经十年了。”

有句话他没说——她会一直等下去，直到她真正和舅爷爷团聚。

林素明白他的意思了，年轻人的爱情固然热烈美好，老年人的爱情同样弥足珍贵。感情不经时间考验，终归是肤浅的。

林素正想说话，她的手机响了，是陈沧海。

她不想接，任由电话响着，也是陈奕迅的歌：“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

“你不接？”

林素摇摇头，她决定再换一个手机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