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总说完，陈沧海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件事，毕竟太出乎意料，太超出常理。他是个乖孩子，向来只知道规矩行事，从来没想过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王总见他发呆，只是微微一笑：“我只是一说，你也就是一听，用不用权在你，毕竟，最后的结果也是你来承担。我嘛，人都要走了，也不比往常，有什么也能直说了。”

陈沧海不管脑中纷纷乱乱此起彼伏的念头，先道谢：“谢谢您给我提醒，您把我从人资调过来，一路带我，又手把手教我许多，我很感激。”

他说得诚恳，他确实感谢王总给他这个机会，他顶着名校硕士的名头进了公司，一直碌碌无为，旁人说起，总要似笑非笑说一声：“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是名校硕士。”

表面羡慕，实则嘲笑，那意思是，你是名校硕士，如今还混得不如我呢。

陈沧海是本着逃避现实的念头来这个小城的，但人都有三分气性，再怎么淡泊名利，被鄙视久了，也会有想争一口气的念头。王总给了他这个念头，总是于他有恩。

王总是老江湖，一看就知道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心中感叹，这小伙子确实不错，就是太单纯了一点，如果不是眼下这个局势，倒真可以引为心腹，只可惜……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今就看他自己怎么想了。

王总笑：“我请你过来，主要是为了帮我，你也帮我做了很多事，所以，感谢倒用不着。我作为过来人，给你提这一个醒，你有空的时候多想想。”

说完，他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对陈沧海说起市场部可用的人来。

“梁肇兴，他是你看好的人，我也看好，踏实肯干，也没什么歪心思，是个能做事的人，有机会的话，可以提一把，做个主管是绰绰有余的。你手下那个主管，就不用说了，他是范的人，我想你也心里有数。你带一个团队，不要总想着剔除异己，不是自己的人就不用，把他晾在一边，或者想办法弄走，这个想法，不能说不对，只能说，格局太小。做副总这样想也倒罢了，真正主管一个部门，万万不能这样想。市场部是个大部门，关系错综复杂，很多人有关系，跟上面有关系，或者跟有关部门有关系，或者跟前任领导有关系。这么多人全部不用的话，那也就没人可用了。更重的一点是，大领导最讨厌下面的人拉帮结派，互相倾轧，你一定要记住这点……”

王总很会做思想工作，把利弊阐述清楚，再把所有骨干员工数了一边，陈沧海这才警觉，王总平时看似不太管事，其实心中门儿清，谁有什么毛病他全知道，而且一语中的，有几个人的评价，他乍一听不以为然，细想想，却觉得还是王总说得对。

他刚开始听王总说的话像临别遗言，心中惴惴，但听着听着，不由得佩服起来，深深感到自己和王总之间的水平大概差了十个冯副总，自己终究是太年轻了，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王总看到他的目光渐渐从感谢变成了钦佩，也知道这事多半成了，他并不因此而放松，继续加把劲，做戏做全套，毫不藏私，把所有的关键点都讲了一遍。

陈沧海从王总家出来，外面如同一个大蒸笼，又闷又热，顿时出了一身汗。他打个车，直奔周舒云的宿舍。

周淑云打开门看见他喜出望外，立即跳起来抱住他，这是树袋熊的抱法，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陈沧海此时正需要大力安慰，也抱住她不放，深深埋首在她颈边，只觉得一股幽香萦绕在鼻端，他忍不住闻了又闻。

“我昨晚梦见你了。”

周舒云心中一喜，“这是好事啊！你梦见我什么啦？”

“梦见你说要和我一起做清洁。”

周淑云愣了一下，又笑起来：“喂，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做清洁？做清洁？嗯嗯嗯，莫非是最新流行的网络用语？”她眨巴着眼睛，狡黠的笑起来。

陈沧海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倒有点害羞，抱怨道：“喂，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啊！”

“再正经的女朋友，碰见你这样英俊少男，也正经不了啊！不如……”

周舒云笑嘻嘻。

陈沧海投降：“我皮不过你，认输，行不行？听我说，在梦里，我被罚做清洁，我们班有好大一片负责区域，我一个人怎么做得完？我很着急，四处求助，只有你跟我说，你和我一起做清洁，谢谢你！”

周舒云有点感动，她这个傻傻的男朋友，为他梦中的一句话特意跑来感谢她，真是傻得可爱。

你呀，真是个大傻瓜！”

“是呀，我好傻，还好你肯收留我。”陈沧海把她抱得紧紧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梦虽然是假的，但是情绪都是真的，在梦里，他必须舍弃以往的，才能把握住现在的。

有舍才有得。

这道理和他职业发展中面临的取舍如出一辙。王总的办法，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兵行险着，把死马当作活马医。看起来的确有一定道理，其实也未必。

它的前提是陈沧海被处分之后肯定会离开公司，既然总是一死，干嘛不拼一把？拼赢了，还有机会升职。但是，陈沧海同样可以选择王总的做法。趁还在位置上，另外寻找出路。以他现在的资历，去民企或者是外企，还是有一定机会做管理层的，为什么陈沧海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不能辞职呢？王总比他年长十多岁，尚且能舍下正总的位置，他才二十几岁，难道舍不下一个副总？

按道理说，王总没有必要骗他。科盛向来只招应届毕业生，他一旦离职，不可能重新回来，陈沧海无论怎么做，都不会对已经离职的王总产生任何影响。

那他究竟为什么这样做？他今天说的话，九成九都是真实的，而且对陈沧海帮助极大，只有那个建议本身，值得商榷。

陈沧海隐隐猜到，估计上面的斗争又开始了，不，也许一直没停止，只是时而是水面的巨浪，时而是水底的暗流罢了，现在，看起来这暗流又要浮出水面了。

陈沧海摇摇头，不再想这些细节，他已经拿定主意，不趟这趟浑水。

周舒云高兴极了，她的男朋友有点难以琢磨，行事常常出乎她意料之外，又忽远忽近，但是，总算是知道好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