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总家里出来，陈沧海脑中一片混乱。

可能是午饭吃多了，王总家请的钟点工手艺不错，一盘白灼芥菜尤其美味，又脆又嫩，卖相也好，青翠欲滴，陈沧海吃了许多。

王总是电白人，那里的芥菜最为有名，味道也确实与其他地方产的大大不同。他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老了，不免想落叶归根。”

王总说的，肯定有几分道理，但是，这道理，到底有几分？

他虽然表面是一副文艺中年的做派，爱音乐、有才华，不拘小节、洒脱奔放，然而，如果真是个淡泊名利的人，何必舍弃后勤养老的位置，年过四十仍然来市场一线博一把？

毋庸置疑，王总是个有抱负的人，什么样的原因，能令一个有抱负的人急流勇退？

王总自己说：“你是我请到市场部来的，我肯定要对你负责，所以我今天才跟你说这些话。这次的营销战让我真正看透了一点，我们的前景不大光明。得益于运营商玩命推广3g、4g，我们这几年发展迅速，冲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峰。但是，冲高必然回落，4g的红利吃完之后，必然是平淡期。”

陈沧海点头，对这一点，业内都有共识，未来5年，不出意外，极可能是是大淡季，可能要过苦日子了，民企会裁员，国企，则会降薪。

但熬过这几年，等到5g到来，必然又有一段辉煌期。

王总说：“我们和运营商不同，他们有稀缺资源，又有关乎国计民生的公共事业属性，比咱们稳定得多——像xx运营商，做得不好，国家就重组一次，重新分分蛋糕，他们总是不愁的。可是，我们呢？我们有什么？论技术，比不过华为，论营销，也奈何不了小米，前景堪忧。”

这一次和运营商联合送手机，让陈沧海触目惊心，对运营商而言，砸银子送手机，后面可以通过服务慢慢赚回来，科盛确是实打实送出，送出之后，再与你无关，不存在延后利益。所以，王总一说，他也立即明白。

但是，作为国企中层，他犯得着离职吗？目前，这还是一棵大树，可供无数人栖息。

“我们的市场已经严重透支，不出半年，恶果就会显现，到时候，要么壮士断腕，让市场回归到理性水平——这就要牺牲市场部领导了，可能副总不够分量，至少要一位正总甚至公司级领导才能对上面交代。我有很强的危机感。”

王总直视陈沧海双目，陈沧海不得不点头，这事情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太阳底下无新事，至于谁背锅，谁受处分，端看背景罢了。

“还有一种做法，就是继续打鸡血，投入更多的资源，把市场继续透支下去。刘总一天不高升，他一天不会停止打鸡血。”

王总说完这一句，深深吸一口烟，慢慢吐出，那袅袅白烟在空中一个圈套一个圈，渐渐扩大，渐渐消失。

陈沧海越发困惑了。

“我累了，不想再干这种事情了。想趁着现在情况一片大好，自动请辞。我有几个朋友，整了一个还可以的项目，我想出去试试。”

陈沧海露出困惑的表情。

王总想，他多半是真的还没明白吧？如此单纯的人，在国企，又没背景，注定尸骨无存啊！虽然公司还是需要有真正能做事的人，把事情做下去，但是，危急关头，这些人还是难免最先被牺牲。倒也不至于被开除，做个普通员工甚至主管还是可以的，只是，向上容易向下难，任何人到了这个地步，都只有辞职一条路，何况他还这样年轻。

他继续说下去：“我的报告递上去，刘总会问，谁是候选人。”

陈沧海一怔，在市场部他是第三位的，前面还排着冯副总，总不会轮到他吧？怎么王总的意思，倒像是要他上阵了？

王总笑起来：“冯副总比你多工作了十来年，经验老到。她会看透这其中的玄机，以我对她的了解，接下来，她不是生病，就是——生孩子，这不刚刚开放了单独二胎吗？冯副总第一胎是女儿，她老公是市委的，双方都是体制内，没办法。现在单独二胎一放开，她肯定要追生的。生孩子对女人的事业是个大障碍，但是，也是个可进可退的手段，运用得好，还是升职、免灾的利器。”王总开玩笑：“沧海，你吃亏就亏在年轻力壮、名校硕士、尚未成家、正该有闯劲。”

这一连串的优点数出来，陈沧海有点毛骨悚然，又有点砰然心动，前面有道又窄又险的独木桥，但走过去，可能另有新天地。他也是一个正常人，也需要成就感，也希望能有进一步发展，否则，他何必四处联系猎头？

王总看在眼里，松口气，如果他毫不动心，那城府也太深了。有人漏夜赶科场，有人辞官归故里，人生的阶段不同，追求自然不同，陈沧海想搏一搏完全可以理解。试想想，他过了不惑之年，几个月之前还不是上了恶当？

只看陈沧海运气如何了。

“沧海，这个差事要避开也不是没办法，只是你要想清楚，如果这一次逃避了，至少在刘总任内，你再无机会。”

领导说了这么多肺腑之言，陈沧海总得表个态：“王总，我还今年年中才升副总的，都还没过考核期，以我的资历，以副代正、主持工作是不行的，人力政策方面通不过。我虽然有上进心，但是，公司部门正总、比我有资历的副总，加起来好几十人，不会轮到我。”

动心归动心，也不能因为一时动心就冲昏了头脑。他也没有白在人力做几年，公司政策还是拎得清的。

王总再提醒他一句：“你呀，还是太年轻！倘若公司肯给你以副代正、主持工作这个待遇，你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撸起袖子加油干就是了。怕就怕，他不给你这个待遇，但是也不调人过来，事情还是你做，锅还是你背。你也知道，你的考核期还有大半年呢，到时候，市场不好，顺理成章考核不通过，你找谁去说理？！”

陈沧海心中重重一跳，是了！如果刘总有信心在他任内通过打鸡血能够做上去，他会力挺下一任市场部总经理，如果不能，他希望软着陆，必定要牺牲一两个人，恐怕，刘总此刻已经把王总放在砧板上了吧？王总不愿意挨着一刀，所以辞职，看情形，他是不得不挨着一刀。

陈沧海立刻问计：“王总，我确实没经验，您不说我还真想不到。您教教我，该怎么应对？”

王总且不急着回答，他再抽口烟，欣赏一轮烟圈，才说：“我这几天反复盘算，才做出了辞职的决定。但你和我不同，我已经老了，你还年轻。危机危机，是危险也是机会，你放手一搏，还是很有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