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有点犯难。林素一直帮他，虽然她和若薇是好友，但她做这么多总归是因为自己向她求助。她朋友的事，过去了那么多年，她还放不下，这就不是这事本身，而是她自己的心理出了问题。查不查得到真相，其实没那么重要，一件事情发生，影响你到何种程度，基本上取决于你允许它影响你到何种程度。

“好，我可以帮你，不过，我要先说明，我只能用正常途径帮你，不会使用特别权限。”工作归工作，生活归生活。

林素十分感激：“太好了！你是行家，你肯出手，肯定比我强多了。”

事情发生之后，她自觉难以面对以前的同学和朋友，又抱着逃避的态度，没有在第一时间和知情人谈谈。这么多年，她也只是鼓起勇气和王逸、陈沧海谈过。

时间会让很多事情变得模糊，现在要查，难度比当时大很多。

“你把她的基本情况，她关系最为密切的人，你所知道的她使用过的社交账号都列给我，所有邮箱地址、淘宝帐号等等，只要你能想起来的，都给我。不过，我要事先提醒一句，这些帐号可能已经全部被回收了，资料可能已经被清理，那就没办法了。”

乐山帮忙查，只能通过技术手段，他不可能找当事人一一访谈。

林素点点头：“我明白，只能祈祷有一两个vip账户，至今仍然健在吧。如果查不到……那也没办法。我等会儿回去就写一份。”

她如同放下了心头的大石，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又难免有点忐忑，直面过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在终于有了突破口，只是，她打开的，会不会是潘多拉魔盒？

“你那个朋友，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她是女生。在若薇之前，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后来……后来，我和他，我们……互相喜欢……”这一段，她说得极其艰难，这是第二次对其他人讲述这件事，第一次是对若薇，那时，她只肯承认陈沧海喜欢她，现在，她如实说出来，她也喜欢陈沧海。

到此为止，这只是一个俗套的三角恋故事。乐山在心里暗想。

“我为了避开他们，选择了来广州读书，我和她一直联系，和她男朋友再也没联系过——直到今年，因为工作原因，我们又开始联系。当时，我朋友生了病，免疫系统疾病，不致命，但是需要长期治疗，过程也很痛苦。在我们读大二的时候，她跳楼自杀了……”

林素的语速很快，没有半点停顿，一口气把这段话说完，她大口喝水，喝完一杯，又喝一杯，似乎很渴的样子。乐山看到她的手在不能自控的颤抖。

单听这个故事，就已经足够悲惨了。乐山心中恻然，经历了这样可怕的事情，一个人该如何重建与他人的关系？无论是友情还是恋情，都需要推倒重来。

他也懂了，她为什么对若薇那么好。那天晚上，他打电话给林素，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希望能说服她，帮他做这件吃力不讨好、一不小心可能与好友反目的麻烦事。他作好了心理准备，争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两三次可以说服她。哪知道，林素居然马上答应下来，他当时还吃了一惊，她的表现实在不像个精明的职场女白领。原来，根子在这里。

她一直用这种方式默默弥补以前的好朋友。只是，这怎么弥补得了？

乐山看她一眼，有点迟疑，但还是说：“林素，我当你是朋友，所以，有句话，我想冒昧的说一说。”

林素人很好，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交集也不多，但她这种近乎愚笨的好，让人感到有帮助她的义务。

“你说啊，既然是朋友，就没有什么冒昧不冒昧。”林素勉力笑着，她笑得过于用力，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眼睛弯起来，双眉却微微下垂，有了一分哭的意思。

乐山见的人多了，他当年也是正经八百学过心理学的，虽然更关注的是犯罪心理。他知道，她就是那种十分压抑、自我控制力极强的人，因为心理太过脆弱，不得不用伪装来抵御外界的伤害。他们把自己隐藏得太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假装若无其事。该哭的时候，却偏偏要笑，每次面对打击都更退缩一步，把内心深处那个自己紧紧团起来。但这些问题都没有得到真正解决，迟早有一天……

“你，想过去看看心理医生吗？”当务之急，她需要的是一个心理医生，而不是私人侦探。

林素仍然在笑：“没有，我觉得可能没这种必要，我大学时读了心理学的双学位，我想我的问题我自己最清楚。”

“医者不能自医，虽然很多人学心理学起因都是觉得自己有某种心理方面的问题，自己学一些确实有所帮助。但是，有专业的人介入会比较好。”

“哼，你是觉得我不专业吗？我当年可是写了论文，答辩通过，获得了学位证书呢，货真价实，如假包换，学信网能查到的。”她十分抗拒，一开口就回避了关键问题。

她这时候笑得比较自然了，双眼闪闪发亮，两颊润红，一粒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表面看来，这是一个多么健康、阳光的年轻姑娘啊！

乐山也不逼她，心理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一点一点深入内心，挖掘潜意识里隐藏的伤痕，她现在完全是封闭的，多说无益。

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所以，你的心理学知识用在客户身上，无往而不利？”

说到林素得意的事情上面，她立即来了精神：“是，有用，好用，越是陌生人越好用，在谈判桌上尤其好用，对着熟人倒不好意思用技巧了。”

乐山微微一笑：“那是，谁也受不了一天十六个小时处于工作状态。再说，什么都用精神分析，就没意思透了。”

所以说，她是个傻姑娘，不懂得运用自己的长处。

“是没意思，分析到后来，可能自己先得了精神病……”

“若薇！——”乐山突然脱口而出。他猛地站起来，看向二楼，林素也急忙站起来，这家店二楼的布置呈环形，中间是空的，若薇正站在二楼对面方向，她脸色苍白，定定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