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说的是,您身份尊崇,我算什么?”吉格自嘲笑了笑,不明她所说的是什么意思,自顾理了理膝前的长衫,起身道:“方小姐高高在上,与我这等鄙民站在一方天地,只怕坏了您的雅兴。只希望方小姐言行如一,届时将银两送到,吉某人还有要事未办,需要先行离开,独前辈那里,还望您知会一声,我就不去拜别了。”
这是吉格无话可说的一个习惯,整理自己的衣衫,或许可以使自己感觉体面一些,尽管此时他言语稍缺风度。
“你觉得,我会替你转达吗?毕竟你.....”方轻寒言语清冷,并未转身,打量着一汪秋水。
吉格闻言一叹,却是看不清她的神情,不知发生了什么,能令眼前这个女子变得这般陌生。
“您说的是。”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这样的嘲讽,虽不至于让他动怒,却也绝不会好受。
“你很讨厌我吗?这么着急离开?”方轻寒却是浑然不在意,像是没有听见吉格咬牙切齿说出的话般,拿着竹枝优雅地在立石上丈量水面,声音慵懒悠远。
吉格走了几步,闻言却是立在原地,实在不知道这个刁蛮女人接下来要做什么。
“既然来了,不如和我赌一场?”方轻寒转过身子,如微风拂柳,轻摇浅荡。
“赌什么?”吉格转身盯着她,摸不着头脑。
“赌这溪水里的鱼,是你的多,还是我的多。”方轻寒丈量一阵,玉手奋力一掷,手中的竹枝便如开弓的利箭一般,径直钉入水里,只留水面上的竹枝末梢幅度摇摆。
溪水里黑鱼急游,四下逃窜,这一杆插下去,却是一条鱼都没有击中。
吉格脸上也有了笑意,似乎知道了方轻寒的意思,但见此时方轻寒面色难看,当下扬起手掌,拍个不停。
他的眼里重新焕发出睿智自信的光芒,方轻寒小脸轻怒、眼神促狭,却是不经意看了一眼身后竹屋的方向。
吉格走过去拔起竹竿,掂量一下,却是转身就走,勾着嘴角道:“想不到方轻寒小姐年方十八九岁,玩的却是小孩子的把戏,你这游戏,输赢无意,我不玩也罢,你若有意教我做人,只管放马过来。”
方轻寒欲言又止,眼里有些焦急之色,忽的见他背身一扬,竹竿便被甩的老高,而后转了几圈,不偏不倚的立在先前方轻寒投掷的方向,分毫不差。
“不过若是独前辈让你考验我,你且坦言直说就是,莫要忘记,当时迷雾林中,我们可是一往无前的伙伴。”吉格脚步不停,声音清晰的传了过来。
“当下,是不是伙伴,我却也是不清楚了。”
吉格已经走了,方轻寒眼神恍惚,患得患失起来。
............
竹屋前,独行风正翘首以待,他身材并不高挑,偏偏爱穿一身洁白的长衣,显得自己格外风趣。此时见吉格臭着脸色,登时眉开眼笑。
“怎么样?心情是不是很不爽?”独行风揉着手掌,跑上前来笑问。
“是,确实很不爽。”吉格言简意赅,咳嗽一声。
“还提五百两银子吗?”独行风一脸暗爽,却是装作不经意问及。
“我没提,方轻寒提了,而且......”吉格拧眉一思,看着这老头这般神色,却是想到了什么。
“而且还说了你不过一介俗人,是不是还说你这种人没有追求,轻易五百两银子便折腰以待?”独行风抢白一通,已经开始拍掌了,狭长白眉向下垂着,大有‘一口恶气一出,吾甚是痛快’的意思。
吉格没有说话,只是‘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脸色似有被女子鄙弃的涨红。
这下独行风更加畅快,拉着吉格坐在一旁的方凳之上,双手有意无意的拍着自己的大腿,隐藏不住的欢喜,出言道:“后来呢?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我替她提鞋都不配,只配跟在......”吉格委屈至极,喘息都重了几分道:“只配跟在前辈的身边,给您提鞋,还说以后每个月给我五百两,专门请我给你提鞋,说是您出了山门冷清,特意买我过来让您开心。”
“她真是这么说的!”独行风‘哇呀’一声,一下子跳起来,整个人都在半空中了,吉格敢保证,他还从没见到这老头这么开心过。
“独前辈,您学识渊博,可否给我授惑一下,我想问问,她说我没追求是什么意思?”吉格挠着耳际,装作不解问道。
“这个追求嘛!自然是每个人的理想,不过你这样子的,也就值五百两了。”独行风盯着吉格看了一下,‘唉呀’一叹,却是一脸惬意。
“小子目光短浅,确实没什么追求,不过我见着前辈每日在这林间深入浅出,俨然一副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好不快活,那您的追求又是什么?吉格又腆着脸问道。
“老夫向来高风亮节、无事一身轻,自然不会有追求,再说了,今日遇到的不快已经解决了。”独行风一捋胡须,开怀笑道。
“这么说来,您老人家的追求便是连五百两都不值了?”吉格古言怪色。
“那是自......”独行风嘴角胡子一跳,反应过来,喝道:“差点上了你这臭小子的当,话语间竟又是拐着弯的骂我!”
“你若不是没有追求,又怎么用这种条件答应方轻寒出山?”吉格嘟着嘴,示意不远处走来的方轻寒,朝他道:“真没想到,你这老头可以啊!还想挑拨离间,只为一己之快。”
“什么挑唆,我可是老人,话语尊敬点你这小子。”独行风瘪着胡须,不满道:“我不过是想报个小仇而已。”
“早上的谈话谁也没有赢,你若是只为报这点小仇,代价岂非是太大了些?”吉格不愠不火,起身上了楼阁,莞尔出言替他考虑道:“你现在和方轻寒再相商一番,真的拿她个五百两。”
............
独行风脸色尴尬,站在那里,方轻寒一脸失落,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没有按照我交代的话说吗?”独行风返身坐下,询问道。
“说了前几句,样子也做的到位。”方轻寒有些局促,摊摊手出言道:“只是不知他什么时候发现了。”
“肯定是你没演好。”独行风坐立不安,终是围着方轻寒扁着手绕起圈来道:“这小子跑过来明里暗里却是将气出在了我身上。”
“您要我做的我做到了,这下该是没有问题了吧?”方轻寒言语失意,苦涩道:“反倒是我,今日这番措词,只怕是伤了他的心了。”
“你也不用担心,本想戏弄一番,到头来却反被他取笑。”独行风背负双手,颇有感慨道:“不过这小子确实聪慧敏锐。”
“那依您所见,他不会生我气吗?”方轻寒眸子回神道。
“这,应该不会吧?”独行风难得红着老脸,眼神四下飘散。
这种揣测他人心思事情什么的最烦了,他又想起了当年那个女子决然离去的情形,那句伤他更伤她的话。
“你根本不解风情,我想要的是什么,你永远都不知道。”
两人愣神的功夫,二楼的门扉却是突然打开,吉格笑吟吟的立在栏杆边,笑容温暖,如沐春风,他的声音轻柔舒适,缓缓道:
“我可不是有意听你们两个对话,不要胡思乱想,其实我也不是那么生气,你们左边的鱼汤,若是煲好给我送上来,我自然就会原谅你们。”
门扉适时的关上,方轻寒眉间一展,心中的阴霾似是随这一笑也尽数消散。
独行风咳嗽一声,一脸不情愿走过去添着柴火。
方轻寒身影穿梭在厨房与锅炉间,轻拿浅放,不时往鱼汤里添着香菜。
阳光灿烂,她突然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这般积极的面对生活。
............
吉格躺在床上假寐,不一会,果然听见竹门被推开的声音。
来人蹑手蹑脚,单奕瞄着地上的影子,一眼便认出了是方轻寒,他也想看看这刁蛮的女子有何种道歉之法,索性扭着身子,也不睬她,继续装睡。
先是听见有东西放在了圆桌上,有盖子被揭开的声响,随即整个房间都有着浓郁的香气,吉格美滋滋的想着,那应该就是鱼汤吧!
这会儿,道歉的人该来叫醒他了吧?隐约有人到了床头一下,似在打量。
吉格这边躺在床上装着大爷,正想着待会说些怎样霸气又不失威严、庄重且不失感化的措词的时候,脑袋却是突然‘嗡’的一声。
他缥缈的眼神看到了什么?这一看,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大锅鲜美的鱼汤,摆在桌上,香气便是从那里飘来,方轻寒正拿着舀勺,给自己碗里盛着清汤,汤汁澄黄油亮,勺柄都没入大截,可见一大锅汤都见底了,可恶的是她还恬不知耻的抿着嘴唇,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
怒,是不怒,这是个问题。
终于吉格说服了自己,男儿火气重,一怒为鱼汤,尽管方轻寒喝汤时没有喝够显得楚楚可怜,但这不是她偷喝属于他鱼汤的理由。
棉被飞扬,在吉格怒火中烧的眼神里,在方轻寒不知何意的天真眼神下,吉格径直走向方桌,端起大锅,毫不留情的横扫了鱼汤里最后的一点残羹。
还有一条鱼尾,在方轻寒端着的小碗里。
她很紧张,眼神一动不动的盯着吉格,捏着小碗的手有往怀里送的势头,毕竟从进来到现在,两人没有说一句话。
吉格眼神有着笑意,盯着她道:“汤是极好的,可惜就是少了点,不知你......”
“这碗是我的,你的在那里。”方轻寒警惕不减,遥手一指。
吉格床榻边,放置惊鸿剑的木凳上,一大碗鱼汤摆在那里,香气弥漫,几近全鱼,只是少了尾巴。
什么?你问我结果怎么样了?当然是当场选择原谅她了,不然还能怎么样?
方轻寒惊喜不已,两人当然是开开心心并排坐着吃鱼了。
............
这样一来,又是耽搁了一日。
独行风看似随意散漫无所事事,实则饱览群书苦心钻研,他有一间堆满典籍的竹屋,难以想象在这深山之中久居,还能静下心中的孤独,览阅这枯燥的书目。
是夜,吉格起身拜访,还是决定恳请他一同前去大竹峰底。
竹屋灯火摇曳,吉格叩门入内。
独行风正手持一卷竹简,凝神驻读,见吉格举止恭敬,出言笑道:“大晚上的过来,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实不相瞒,晚辈有一事相求。”吉格躬身道。
“求我?我整天胡言乱语,搬弄是非,你有什么可以求得到我的?”独行风捋着胡须,笑道。
“前辈虽有时意有所指,说话看似不着边际,但晚辈还是感觉到您的一番好意。”吉格眼神真诚,腰身下的更低了:“听闻您明日便要动身,晚辈斗胆今夜特来打扰,望前辈同我一同前去大竹峰底,彻底治理竹叶村的水患。”
“你可知道,那大竹峰底,可是有什么异物?”独行风似乎一点也不诧异吉格的请求,反而出口道:“我之所以将这片森林改造成这样,便是出于好心,不要让外来之人送了性命。”
独行风放下竹简,看着烛火悠悠道:“既然你是为此事而来,我便如实相告,那大竹峰底下,藏着一头我也对付不了强大的黑蛟。
当日我路过大竹峰底,听闻山涧波涛彭拜,恐有山洪倾泄之危,继而祸害下游水域的村落,寻声跟去,便见那黑蛟逆流而上,于瀑布之上肆意冲撞,其威势甚大,难有匹敌。
它身上泛着光芒,似在蜕变一般,张口间洪流喷洒肆掠,翻飞无数槐木,无上威能,幸好它适逢蜕变,未曾分心发现我。。
自那日起,我便整天观察它的生活规律,纸笔画下周围的地势环境,以及精确它的活动范围,一面不动声色的阅览书籍,寻找压制之法门,终是让我在一本古籍之上寻到了惩治这黑蛟的秘法。
黑蛟每隔月中十五子时,便会自大竹峰顶吞食月息,而且一去便是两个时辰,且回来必定身体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