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声炸响,惊起了四溅的积雨。
沙黑虎从木屋中撞出,将身躯倚靠在小巷另一侧的墙壁上,沉重地喘息着。
他的身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伤痕,血迹渗出了衣衫,顷刻便将脚下的雨水染成了一片浅浅的暗红色。
江月容的眼神在漆黑的木屋中一闪而过,刹那间便消失了踪影。
沙黑虎急挺起长枪,横在身前,勉强地从雨声中分辨出江月容的脚步声。
江月容右手短刀的招法,太奇怪了。沙黑虎只觉得短刀的刀影似暴风骤雨一般,一旦让她施展开来便是一串不间断的急攻,教沙黑虎防不胜防。沙黑虎也是闯荡江湖许多年的高手,却从未见过这般急促的攻势——似乎江月容右手出刀,根本不需蓄力便可发出!
那屋中光线阴暗,沙黑虎看不清江月容的招法是如何打出的,几合交手下来被短刀杀得疲于应付,遍体鳞伤,不得已只好撞出木屋,来到那不利长枪的狭窄小巷中。
江月容这套功夫,几个月前不曾见过——想必是那时江月容还不会这般招法!
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月容的身形忽然在沙黑虎的身侧现出人影来,一只长刀直取沙黑虎脖颈而去!沙黑虎臂上已带了伤势,自衬发不出全力抵挡,只得跳开身形躲避。就在他闪躲的一瞬,长刀擦着他的耳畔砍到了墙壁上,砸出了无数碎砖来。
沙黑虎在小巷中侧过身形,后手托住枪杆末梢,前手在枪杆上一抖,直把那枪尖转开,划着一圈圈的轨迹要挡住江月容的身形。枪头被这力道裹挟,似癫狂一般在雨中挣扎着,撞得小巷两侧墙壁上碎屑四溅!
长枪对短刀,就胜在其长,使敌不能近身。这小巷狭窄,固然不利长枪施展,却也让江月容的进路变窄了——这一招,至少能阻住江月容不间断的攻势,为沙黑虎留一丝喘息之机。
然而,江月容的身形却不见半点犹豫,抢步探上前去,左手长刀横在小臂上伸进了沙黑虎的枪影中。只听一声清脆的撞响,枪头打在铁棒似的刀身上,江月容稳稳格挡住了沙黑虎那狂啸的枪头!
只用一柄长刀,便恰恰克制住了长枪的威力,弥补了短刀的劣势!远攻则以长刀招架,近身则用短刀连攻,更兼步法精妙,将远近招法衔接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沙黑虎一时想不出破解之法,又被这地势限制了招式,竟被江月容杀得几无招架之力!
江月容拦住了沙黑虎的枪头,在雨幕下发出了一声冷笑。
“你的力道,弱了……”她阴冷道。
沙黑虎的两臂上,几道伤痕都渗着血水。他的口中喘着粗气,连双眼都被大雨淋得难以睁开。
他急忙要将长枪抽回再刺时,江月容却哪里会给他这般机会!左手长刀架起,身形步法顺势一转,便直将右手探到了沙黑虎身前!
沙黑虎只看见一道刀影向自己袭来,脚下要退,步法却不如江月容快,没能及时跳开。江月容的右臂单肘一抖,手腕借着这抖肘的力道把一只薄如蝉翼的短刀舞得光影四散。只眨眼功夫,沙黑虎便看见一片血浆溅起到雨中,双臂传来一阵刺骨的剧痛。他手上的长枪握持不住,脱手而出,被江月容的长刀一卷,便飞去了巷子深处,落到了积雨中去。
沙黑虎正要再退时,江月容的短刀却不见半点停歇,手肘向下一甩,手腕左右一颤,便又在沙黑虎两处膝盖内侧剜出两道血光!沙黑虎的惨叫声还未及出口,江月容步法一动,身形已到沙黑虎身前!她右肘往沙黑虎胸口上一顶,借脚力起势,力道贯穿了沙黑虎的身形,把他顶飞到半空中,重重摔在了雨里,翻滚了三五圈才定住身形!
江月容这一套招法,在沙黑虎双臂上砍了五刀,双膝内侧削了两下,单肘又顶中沙黑虎胸口,一切竟都是在片刻之间完成的!从头到尾,沙黑虎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叫喊!
沙黑虎单膝跪在地上,双眼被雨水所迷,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手上已没了那杆长枪,眼看是败局已定。
江月容的身形,笔直地站在雨中。在沙黑虎面前,她本是身形娇小之人,此刻却似顶天立地一般。
落雨打在那长短双刀上,发出一声声寒彻人心的响动,让沙黑虎感到绝望。
这一场胜负,终于分晓了。
“沙黑虎,你不该回武昌城来……”江月容迈开了步子,缓缓向前走去,“若你安心待在宁波,和沙子良过安稳日子,不受江南鹤蛊惑来杀我,我们本不必刀兵相见。”
沙黑虎却冷冷笑了:“你怎么不说,若你当年不恩将仇报,子良本可以母子相依,何至沦落到这般家破人亡的地步!”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们。”大雨中,江月容的眉眼阴沉得教人害怕,“可大错既已铸成,我已是恶鬼之身。我还有大仇未报,不可死在你手上,只好先杀了你。”
沙黑虎知道自己再没有抵挡之力,终于软软地坐下了身子,倚靠在小巷那布满枯藤的墙壁上,任雨水冲刷走了身上的血腥。
“江月容,我只求你一件事……”沙黑虎惨然笑道,“我死之后,你当遵守我们的承诺,放了子良,不要为难他……”
江月容站住了脚步,停在了沙黑虎身前。她眼中的杀气,涣散了片刻。
“只愿他不似你我这般,对报仇如此执迷。”
说罢,江月容缓缓举起了右手短刀,瞄准了沙黑虎的脖颈。
这短刀,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抹过沙黑虎的脖颈时,必不费半点力气。但这一刻,江月容却有了一丝犹豫。
与当年杀楚云飞一样,当她面对放弃了生欲的人,便会犹豫。
此刻,这一瞬间的犹豫,却改变了局势。
“江月容,休伤我父亲!”
沙子良的声音,忽然破开层层雨幕,直向江月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