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峰峦叠嶂的高山此起彼伏，包围着贫瘠的土地，千奇百怪的喀什特溶洞如杂草丛生，给对面的荒落山村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山村有七八十户人家，环山而居，狭窄而崎岖的沙土路把家家户户连接起来，故事就发生这个“妹妹坐船头，哥哥岸上走，农村点灯盏，场场打煤油”的八十年代。

烟雨过后的泥泞小路上，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奔跑着，他看上去八九岁，手里提着一根玉米杆，边走边学着电视里的武侠人物比划着。经过一间平房时，乍然看到一中年男人从外婆家竹林下的小路上趔趄着下来，看来是贪杯了。那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着一套中山装，额头上的头发倒梳上去。油光可鉴。

小男孩急忙迎上去：“校长，我送您回家吧。”

校长的眼睛的红红的，黯然无光，倒还识得人来：“噢，是徐贾，好。”

徐贾站在校长左边，将他的左手搭在自己肩上，就身形和体重而言，徐贾扶校长是举步维艰，这样东倒西歪地下了一斜坡，徐贾累得气喘吁吁，有几次校长还差点将他压倒。走了十多分钟，也不过三十来米远，突然，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校长酒性发作，一个慌神往徐贾身上倒去，徐贾承受不住，两人双双坠入路下。

那路下是一个灰池，农村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用来囤集煤灰和牲畜粪便。徐贾顾不得疼痛，虽然吃了一口灰，还是慌忙爬起来拉校长，校长已经站不起来了，靠在灰池后方，他的左右跌下去时不小心被石头划伤了，此刻正流着血。

“这是一个深刻的教训。”校长自言自语道，或者刚才这一吓让他清醒了不少，只是站不起来了。徐贾束手无策之际，适逢路人路过看见，这才将校长送回家去。这年徐贾正上三年级。

2

金色的油菜花漫山遍野，空气中弥漫着春日万物复苏的清香。桃屋中间放着两张板凳，板凳上平放着两块门板。

下午放了学，徐贾回家扔下书包，便飞奔去了姨妈家。昨日扶校长回家的事不胫而走，他受到校方表扬而一夜成名。去姨妈家是要把这件事和自己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一起分享。桃屋中间放着两张凳子，凳子上放着两扇门板，门板上松茸地堆放着散乱的棉花。棉花匠专注地弹着，见徐贾进来，也是无聊，和他聊起了天南海北。这徐贾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眼睛不住地往门外看。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棉花匠弹弹停停的，棉花漫天飞舞，他的一身全白了。

徐贾道：“我叫徐贾。”

棉花匠贼笑道：“有没有小女朋友？”

这时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只见她梳着羊角小辫子，一边扎一朵荷叶卷边碎布红花，再从头顶编五六条马尾到后脑勺，每一条辫子的交叉处都用五颜六色橡皮筋区分开来。这女孩叫沅摇，比徐贾大一岁也大一个年级。沅摇话不多言，牵着徐贾的手便往外走。

棉花匠笑道：“徐贾，这是你的第几个老婆？”没有回答，两人已经跑远了。

第一章

3

由于地质因素，学校不得不另外建造，期间的授课还需继续，于是校方和村民达成协议，把一到六年级分散到几户人家去。

徐贾今年六年级了，为了最后冲刺，他们班的数学老师决定晚上补课，那是师资力量匮乏，校方便招募本村的初中毕业落榜生以加强队伍。这个数学老师是个男的，姓杨，初中毕业后因家庭困难，未能继续深造，成绩算得上往届的佼佼者。

杨老师对学生很好，关怀备至，因为有些学生的家离这里很远，中午往返不宜，很多时候是他中午把饭做好，让学生在他家吃饭。八十年代的农村，学生入学年龄比较大，念到六年级，十六七岁的比比皆是。

徐贾有个就刘雨美的女同学，就是个大龄小学生，平时成绩也是不堪入目，家境倒是不错。谁都没想到，这个女同学读着读着就和这个杨老师读成一对了。

小升初考试考点设在镇中学，离徐贾所在地走路要走一个小时左右，考前要提前一天去。村上有正在读初中的，便到他们那里去借宿一晚。

“徐贾，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把握？”沅摇和徐贾在前一天的黄昏才去镇上，她关心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你知道我数学上不了台面的。”徐贾从沅摇肩上拿过书包，背在自己背上：“那你呢？”

“我？”沅摇苦笑：“我什么情况你们有目共睹，老实说，自打三年级以后我就不喜欢读书了，这几年我是在虚度年华而已――徐贾――”沅摇快步走到徐贾面前道：“如果你考不上的话，就在复读一年吧――还有那些大人说的什么‘小郭靖配黄蓉，疯疯癫癫老顽童’之类的话是说笑的，千万别当真。”

“沅摇，你今天怎么了？说话好奇怪。”徐贾一下子觉得沅摇话里有话，心里开始紧张起来。

“没……没事，我有什么事还不告诉你呀。”沅摇迟疑了一下，吸了一口气：“看把你吓的，开玩笑都不行呀？呵呵！”

4

上清中学坐落在上清镇上的一座山脚下，背面是一片松树林。它规模不大，初一至初三共十个班级，正左面为教师宿舍，右面为学生宿舍。

对于这所中学，有一个流传甚广的说法，还没建校前这里是一座坟场，据说那些造反派全都是在这里枪毙的。有传闻说这里曾经闹过鬼，一天晚上，有个女教师半夜三更来上厕所，听到隔壁男厕所有女人凄惨的哭声，吓得她毛骨悚然。

“切――危言耸听。”徐贾听到同学说到这里，信疑参半：“哪有这么恐怖，自己吓自己，心理作用。”

“还有――”那个同学看到很多人听得津津有味，继续道：“你们在杨老师家那里烧饭，有没注意到那厨房阴森森的，那里原先是一个山洞，填的时候都没有封闭好。”

徐贾刚上两天课，便请假回家了。第一次离开家，环境改变了，生活习惯也改变了，每天六点半就要起床，晚上又要上晚自习，一时适应不了。

回到家，一切似乎回到了以前，那天晚上他睡得很早，因为第二天他还要早起返回去。第二天早早起来，和父亲吃了早餐后俩人便出发了。父亲在公路上干活，方向一致，可以陪他走上半截路。

俩人走了一段路，徐贾突然一屁股坐在路旁的石头上，对父亲说：“爹，我不想读书了。”

徐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气疯了，把肩上的镐刀放下，伸手去把徐贾拉起来：“你说什么？快给老子走哦。”

“我真的不想读了。”徐贾坐着一动不动。

徐父更生气了，软硬兼施，徐贾还是无动于衷。后来徐父无计可施，便说：“那好，你不读去把老子的书学费退了。”

两父子到了学校，已经是上午十时了，徐父找到校长，把情况简要的说了一下，校长让徐父先回去，自己再劝劝徐贾。但无论怎么劝，徐贾就是不为所动。

下午徐贾偷偷从学校跑了，他不敢回家，顺着盘山公路信步游走，此刻他打算离家出走，去哪里呢？去他临县姨妈家。但他并不知道，从上清到临县坐客车要两三个小时，要走路去哪么容易？

5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徐贾也没停下脚步，偶尔有去临县的客车经过，但是他没钱。

“唉，这不是徐贾吗？你不在上清读书，要去哪里？”一个在车路边割草的人看见了徐贾，从地坎上跳了下来。

徐贾吓了一跳，认出来了，那是他六年级的同学，大家平时都是小彭小彭地叫他，反而把学名给忘记了。小彭这次考试没考上，正在复读，他家就在这附近。

徐贾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小彭说：“先不说你读不读书的问题，你现在要去临县，光凭两条腿，我看你三天都走不到。现在天要黑了，你先到我家去住一晚，明天再说。”

徐贾想了一下，又抬头看看天色，便跟着小彭回去了。一夜无话，次日小彭上学前对徐贾道：“我看临县你还是别去了，先回家去，我也不懂什么大道理，说出来现在你也听不进去，如果你真的铁了心不读了，你家里人也不会逼你的。”

徐贾听小彭这么一说，一语惊醒梦中人，远处大雾弥漫灰蒙蒙的山脚下，去临县的盘山公路若隐若现。

“好吧，我先回去，反正我是不读了，随我爹他们怎么办。”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往小学走去，路上又碰见了徐贾的爹：“咦，你这个土狗日的回来了，回家去给我准备一根棍棒，晚上回来老子好好收拾你。”

果不其然，一回到家徐贾便成了过街老鼠，徐家人轮番上阵劝说。看到徐贾无动于衷，又改变方式，一些人唱白脸一些人唱黑脸，忙了一天都没能改变徐贾的初衷。

徐贾有一个大婶，据说以前干过拐卖的勾当，这事在村里还曾经轰动一时，看到家里如此咄咄逼人，徐贾想了一个冒险的计划。

“哟，这不是徐贾吗？不在上清读书，怎么跑婶家来了？”此刻大婶并不知道徐贾不想读书。

“实不相瞒，大婶――”徐贾道“我不想读书了，可我家里人一天就知道逼我。”

“啊，不读书？不读书你能干啥？你年纪这么小。”

“总之我就是不想读了――大婶”徐贾说出了来的目的：“要不――要不你把我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