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关塞外,北风萧瑟,绝壁千仞。
雄关依山傍险,东西两侧群峦连绵不绝。
遥关以北,通换马口,再过昌奇河,直抵北人的边陲重镇壶城。
遥关以南,近百里的群山起伏,唯中间一条空谷蜿蜒曲折。山林中多松柏、少鸟兽,肃杀幽绝,自古便是兵家用兵之地。
遥关城头,一个身披白袍的老人瞩目眺望着五十里外的营寨。
老人名叫方起,字洪野,出身虞国名将世家。祖父方纪是青州昌阳人,本是一个草莽英雄。因忠义勇武而被虞太祖赏识提拔,为开国四将之一,爵封昌阳候。父亲方牧北抵匈奴二十年,壶城一战大破胡人十万骑兵,官至太尉。
方起自小就跟随父亲从军,年少便表现出同龄人少有的沉稳和机敏。壶城大战时,年仅二十五岁的他,作为偏将率几千骑兵拦截匈奴大军后路,斩获过万。从那之后的几十年时间里,方起就成为了虞国战神的代名词。而最让他威名震于天下的,要数太仓口大捷。
虞承帝平乐十二年,扬州陈王叛乱。面对声势滔天的叛军,朝中众多文武大臣都建议退保关中,只有方起力排众议率军迎战。方起和叛军对峙了半年之久,用连环计故意漏出一路破绽,将二十万叛军引入圈套。最终,方起于太仓口设伏,斩敌五六万,俘获十余万,更是生擒了陈王姚丛本人。从此以后,白袍韩信的赫赫威名,可谓世人尽知。
经过此役立下的不世功勋,方起坐上了大将军的高位。然而,年老的承帝已不复少壮时英明神武的帝王风范,渐渐开始亲近弄臣和宦官,甚至迷恋上长生不老的方术。方起屡屡进谏之下,换来的是一张刻着帝王大印的贬斥诏书。于是,方起就接替了故去父亲的职位,在虞国西北边的门户遥关上,为这个帝国看了整整十年的大门。
遥关是南北两个世界之间的分界线。
北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漠和草原交错而成的跑马扬鞭,复杂而繁多的游牧民族,带着或相同或迥异的血统在这里悉数登场,各自称王数百年后又匆匆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南边则是城镇、炊烟和田亩交汇而成的熙熙攘攘,这的人从来都是最初的那些人。这些被称作百姓的人们经历着一个又一个王朝的兴盛与衰落,然而这些王朝不同的地方,只不过是某个皇宫里披着黄色袍子的人,姓刘还是姓李的差别。
此时,虞国已经立国将近一百年。一般这个时间,本应该是一个王朝最安定最繁荣的时刻。但是随着承帝突然驾崩,他生前最后十多年朝中几个权臣之间互相暗涌的争斗,朝堂外天下十三州此起彼伏的天灾和暴乱,以及临走时留下的年仅八九岁的继位者,都给这个帝国的前途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可能,唯一的欣慰就是。帝国西北边最重要的位置,还有一位忠心耿耿的老年将军。
胡发皆白的方起紧锁着眉头,他身后立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那青年长的俊朗清秀,身材甚是挺拔。身上穿着白甲,身后也披着白袍,手中戳着一把银色长枪。这枪有个名目,唤作游龙枪,是方家的家传武艺。因枪法招式潇洒,形似游龙而得名。
这青年正是方起的末子,名叫方权,字季天。方起共育有子女七人,其中儿郎四个。论武功当属老二方璇最佳,论谋略又以老三方玑为最。但老末天资聪颖、相貌端正,又是老来得子,是以最得方起喜爱,常常留在身边。
“父帅,斥候来报,匈奴营中锅灶不过两三千口。以此推算敌军仅两三万人,应不足为虑。”
军中埋锅造饭,以十人为一口,故斥候常以锅灶来推算兵力大小。
“轻敌是兵家大忌,这才上战阵几时,就忘了我平日的教导?”
“孩儿不曾忘。只是匈奴人许久不曾南顾,此次前来又非倾国之力,父帅何以如此忧虑?”
“正是因为自你祖父壶城大捷,阵斩匈奴王夏叠以来,北人四十年不曾有所异动。所以他们此次既来,一定是大有图谋。咱们万不可轻视。”
“孩儿觉得,匈奴人就是看咱们主上崩逝,新皇年幼。以为咱们虞国朝中出了乱子,所以才来趁火打劫的。”
“话倒是不错。但是从壶城到遥关二百余里,北人不足三日便连破我军四道营寨进军至此。可见其尚武彪悍之风不减当年。”
“哼,等他们来到遥关下,孩儿就让这帮匈奴蛮夷见识见识咱方家枪的手段。”
方起看了一眼方权的模样,心中对他少年人的轻狂不免有些微词。于是问道:
“你可知此次北人领军主帅是何许人?”
“匈奴单于的第三子,人称漠北之狼的夏武罗。听闻善使一根五十二斤的镔铁狼牙棒,有万人之敌。”
“你以为此人真实武艺如何?”
“孩儿未曾见过,不敢妄言。”
“你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却定然不服。”方起看着爱子忿然的表情,一下猜中了儿子的心思,轻轻笑了笑说:
“你年少成名,得我枪法真传,向来自视甚高。一定觉得那夏武罗不过尔尔,是不是?”
方权少年人心气高,被父亲说中心事后也默不作声,只在心中思量着什么。
“权儿,你可知道平乐十九年,也就是......十二年前,北人左贤王叛乱的事?”
“孩儿不知,还请父帅教导。”
“北人官职中,以左右贤王为长,相当于咱们中原的三公。左贤王名叫夏克杵,号称拥兵二十万,实力在北人诸部落王中最为雄厚,反观单于王军却不过只有七八万人。”
“七八万人马,怎么是二十万大军的对手?”
“所以叛乱初期,叛军节节大胜。仅仅三个月的时间,连陷四城六庭二十二镇,漠北大半领土竟入掌中。就连单于的王庭都被困在阴山半月有逾。”
“这么说,当今匈奴王就是那时上位的左贤王了?”
“不。当今匈奴王夏克际,已经在位了三十多年。”
“那,他是如何反败为胜的?”方权被父亲的故事吸引了,少年对于英雄人物有着天生的倾慕之情。
“因为他的儿子,叫夏武罗。”
“怎么可能。十二年前,他也才二十一岁,跟我一样的年纪。”方起在心中盘算着“父帅,那夏武罗做了什么?”
“那时他正受命出使高丽,听闻叛军起事,三日间带亲卫军五千人纵横八百里回援。以突进法直插叛军中路大营,阵斩叛军主将左贤王夏克杵。叛军遂败降。”
“骑兵中路突击进行斩首战?五千人打败二十万人?那不就是,就是西楚霸王?”方权一脸的错愕,被父亲讲述的故事惊的一时呆在了当场。
“所以此战后,夏武罗名震大漠,他漠北之狼的名号就是那时得来的。”
方起扫了一眼儿子不知是因惊骇还是兴奋而微颤的手,笑了笑说道:“关于这漠北狼,还有另一个趣闻。”
“趣闻?”
“听说他凶狠暴虐成性,每天找来三个死囚犯人,命令他们与自己生死相搏。如十合不败则免其罪,三十合不败则赏其金,五十合不败则封其位。但基本所有死囚都没得到过封赏,因为他们三回合不到就已经身首异处了。后来北人口传:今大漠千里,无一死囚尔。”
“大漠千里,无一死囚尔。”方权喃喃自语,重复着父亲的话,手中亮银枪越握越紧。
方权心中知道匈奴人的民风彪悍,匈奴男子个个勇武过人,那些匈奴死囚更是其中的狠恶之徒。这些死囚如果知道自己尚有一线生机,肯定杀红了眼睛,拼命而战。那漠北之狼每天与这些死囚拼斗三场,其中的凶险磨练比之战阵厮杀实不遑多让。
父子俩这一番交谈让俩人都陷入了沉思。一个可能正思考着匈奴兵马近来的动向和这个王朝的未来。另一个,则默默对比着自己、西楚霸王和漠北之狼三者之间的胜负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