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鑫南的声音气若游丝,但动作却很迅猛。
他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扯断陈锐身上的电线,在察觉四周气氛松缓不少后,才长出口气。
而因着这类似回光返照般的最后一击,他精力耗尽,整个人几乎靠在陈锐身上,唯有那只紧扣对方喉咙的手,还强留着最后一分气力。
初晨的光亮已在天边逐渐显露真容,凉风起,吹起满地枯焦味,更显萧瑟。
付鑫南正要说话,就听陈锐忽然笑了起来。
不再尖锐,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显癫狂,低沉落寞,仿佛带着决绝,还有一丝残忍。
付鑫南心头不安再起,这时就感觉陈锐按住了他那只胳膊。
“付鑫南,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陈锐说,“我觉得你说的也对,人心和思想,我的确控制不了。但,你自己似乎也忘了一件事。”
付鑫南眼微眯,忽然感到身后出现了动静。
机器启动的声音,尽管巨大的电流声像极了濒临崩溃的前兆。
“我控制不了你,但你也控制不了我啊……”陈锐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做了十年的准备,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你化解呢?”
付鑫南大感不妙,欲抽手,却因陈锐死死攥住加之力气不足,硬是没能挣开。
而他身后危险正在靠近,不似之前那般只为折磨,而是带了决绝的杀意。
“我知道这些是半成品,它们不可能发挥百分百的力量。但是有一个,不仅仅是靠电线连接的意识。”他轻笑道,“而是靠我的心,包含着我所有的恨。”
“你……”
“没错,意识难以控制,但如果是我自己,就会简单很多。我把自己的心脏分了一半给它,即便没了这些线路,它也依旧是一个完全体。”
“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另一个我。”
伴随他话音落下的,是自背后贯穿付鑫南身体的利物。
正中心脏,干净利落。
他终于松开了紧扣陈锐喉咙的手,再也支撑不住,躺倒在地。
大片大片的鲜血自心口渗出,他想说话,却只咳出了鲜血。
那些鲜红的眼色遮挡了他的视线堵塞了他的呼吸,他残存的意识只能看着陈锐慢慢转过来的脸。
古怪的笑容,和疯癫的神情。
他已经疯了。
付鑫南突然想笑,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恨能到这种地步。
他忽然觉得是否真的像陈锐所说那样,自己其实并没有很爱葛恬,不然为什么,在她离开后的这些年,他仍旧好端端的活着,该吃吃,该睡睡,该干嘛干嘛。
而陈锐,却因为爱得深沉,不惜用自己做实验,直接沦入了地狱。
太多的不解因为早前的逃避,在这濒临死亡的一刻,尽数涌上脑海。
但,来不及了。
生命的流逝让他心慌,可他却无力再去寻找答案了。
付鑫南视线逐渐失焦,除了机器人手里再度刺来的空气刀外,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样也好。
终于可以去见那个人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嘴角不自觉勾起。
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痛苦和难过终会成为往事,当他再度睁眼,一切都还是最初美好的样子。
……
轰然巨响突起,身体最后的疼痛并未出现,他反倒听见了类似器械散架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在周围炸裂,连身下的土地都开始塌陷。
能是什么呢,他想,欲要睁开眼看个清楚,却始终无力。
而这时,一双手贴上他的胸膛,冰凉,颤抖,却带着熟悉的温柔。
“付鑫南,谁他妈准你死的!你给老娘醒来!”
怒吼自耳边炸响,是一如既往的暴躁。可为什么他还是听到了哭腔,伴随着滴滴落在脸上的热泪,烫的他都不自觉颤抖。
别哭啊……他想说,这些年一直留在你身边任你打骂,不是为了让你哭的。
但是发不出声,他甚至连抬起手帮她擦掉眼泪的力气都没有。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失败呢……
-
盛烨俯身查看付鑫南的情况,在发现那致命一击并没有伤及心脉时,不自觉松了口气。
他冲梁慕怡使了个眼色,后者急忙过来照看,而他则缓缓起身,望着前方已经被葛梦一拳砸进坑里的某个人。
半边身体已经被毁,但令人诧异的是那并不能算是人的身体。
长短不一的电线组成了人形,正与他的神经连在一起。暴露在外的皮肤早已在其运作中烧焦,黑乎乎一片,几乎可以看到胸腔里残缺的心脏。
而在他旁边的机器人也已经变成了碎片,满地铁片中,还有一坨黑红色的东西。
尽管上面布满电线,却仍旧能看出,正是那人缺失的一部分心脏。
他不必问也大概能猜到这人做了什么,只是难以想象,会做到如此地步。
缓步走至那人身前,他冷冷看着他只剩半口气的模样,简直无法将其跟最近这一系列事情联系到一起。
而对方显然也在看着他,不解、迷茫甚至还有自嘲。
“为、为什么……”陈锐断断续续道。
盛烨没有回答。
在梁慕怡家中他发现了付鑫南的不对劲,但也只以为他是有难言之隐,并未想过他会孤注一掷,欲用自己这条命换所有人的平安。
还是许家豪跟沈柔及时出现,在他们翻看到手的一些照片时,早前并未参加过活动的葛梦发现了异样。
他这才知道,原来付鑫南一直以来的难言之隐只是为了一个人。
葛恬,也就是葛梦的姐姐。
葛梦看到姐姐的照片,也依稀想起了过往的事。而在她的讲述中,他突然心生不安,这才带着几个人急速赶到。
不知该说是到的迟了还是没迟,总而言之在看到那个人造机器人准备给付鑫南最后一击的时候,葛梦暴走,一拳打了过去。
盛烨长长叹了声,视线重新在陈锐身上聚焦。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问。
陈锐挣扎着还想起来,但由于葛梦暴走后的破坏力惊人,他全身骨骼被震碎,连带着神经都断了不少。维持心跳的电线已经短路,心肺供血不足,他饶是再怎么恨,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陈锐的视线越过盛烨,他看不太清后面的情况,但私心觉得付鑫南也已经不行了。
“真是……真是令人作呕……”他哑着声音道,“竟然会、会跟他一起死,呵……呵呵……”
盛烨眼微眯,这话让他听起来很不愉快。
他正要说话,背后响起了脚步声。
葛梦阴沉着脸走到盛烨身边,刚才的话也不知她听了多少进去。
陈锐感觉到有人过来,慢慢也把视线往上移。待到看清葛梦的脸时,他瞳孔猛地一缩,呼吸也变得急促。
“恬……恬恬……”
听到这两个字,葛梦垂着的手蓦地握紧。她注视着陈锐,声音冷硬。
“她已经死了。”说着,尤觉得不够,又补充道,“被你害死的。”
陈锐脸上的肌肉一僵,顿时添了死色。
“不、不是我……”
他想要辩解,葛梦却再添一句:“是你,陈锐。不是你的自大,她不会被卷进那场战斗,你知道她多有惨吗?浑身上下数十个窟窿,没有一处好地方。我替她收尸的时候,衣服裤子像是在血里泡过一样,都能拧出血水来。”
“你……你不要再说了……”
“我为什么不能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忍着没提过半个字。我怨老付,怨你,怨组织,怨你们所有害死姐姐的人。”葛梦愤愤道,“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多恨啊,恨不得将你们所有人都杀了,可你没了踪影,组织凭我一人之力也撼动不了分毫。只有付鑫南,这么些年,装傻充愣在我身边,接受我所有的怒火。”
“我恨过他,非常恨,但后来当我发现,困住他的梦境正是姐姐离开那天的场景时,我才知道,原来最痛苦的人不是我,是他。”
“他不是不想报仇啊,可他为了姐姐的遗言,选择了放下。他从没有一天忘记这些事,但还是苟且偷生,只因为姐姐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他。”
“他一边忍受痛苦,一边接受我对他的所有怨恨跟怒火,他没说过半句怨言,只为了一个承诺,坚持到了现在。”
葛梦泪流满面,她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做出笑脸。
“陈锐,你觉得你很痛苦是吗?但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报私仇,别口口声声说爱姐姐,为了姐姐,你不配,她也不会需要。”
她缓缓俯下身,看着几乎喘不过来气的陈锐。
“所以,你就这样去死吧,带着你所谓的仇恨,去阴曹地府。你一辈子都报不了仇,因为你一辈子都比不过付鑫南。”
“当然,你也不必恶心。因为,他不会跟你一起死。”
说着,她一拳砸了下去。
陈锐脑袋旁边的地面再出现一个窟窿,他再次被波及,心脏彻底停止了跳动。
-
付鑫南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面有葛恬。
他们依旧是最好的搭档最好的恋人,一起工作,一起生活,然后结婚生子,岁月静好。
可后来梦里又多了一个人,是陈锐。他想要把葛恬抢走,明明那么弱鸡的一个人,可他却怎么也打不过对方。
再后来,梦里没了温暖和幸福,他觉得自己正从高空坠下。他很冷,也很疼,这样交杂的痛楚让他恨不能死掉。
可当死这个字出现在脑袋里的时候,意识却出现了反问。
难道,我没有死吗?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那些痛苦终于被放大。他慢慢睁开眼就看到洁白又陌生的天花板,耳边传来设备仪器的嘀嗒声,枕边是输液架,而液体瓶的另一端,则连在了自己手上。
他这才发现手边还趴着一个人,她额头紧贴他手臂,双马尾垂下,碎发扫得他有些发痒。
她睡得很沉,他望着她的模样,良久,慢慢弯了嘴角。
但很快疼痛便伴随而来,他痛得不自觉抽气,小指也跟着动了动。
就见她很快被惊醒,猛地抬起头,视线相撞。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他看着她眼中慢慢染了亮色,却又故作坚强地扯出个笑脸来。
“欢迎回来。”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