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第二次在慰灵石发生的事,已经过去半个月。
当日梁慕怡他们及时将付鑫南送来救医,尽管这人的血都已经流干,且医生也说没得救了,但或许是老天开眼,又或许是付鑫南听到了他们的呼叫声,他还是挺了过来。
尽管后来萧廷昊很快就带人赶了过来,但由于连他也没料到陈锐会做这种事,手中没有证据,即便想寻其余三人的晦气,却也找不到好的切入点。
他也只能作罢。
不过这样一来,梁慕怡他们和组织算是彻底翻了脸。
下面的人不知何故,只听说他们是犯了事被长久停职。有跟梁慕怡关系尚可的还想打听,却也被她搪塞回来。
如此,他们再想找到新的证据,更是难上加难。
而对此付鑫南本人却是不知道的。
他住院一个星期后才能慢慢吃一些流食,虽说性子依旧跳脱没个正行,但人还是瘦了一大圈,看着没什么精神。
这一日他正躺在床上等着今天的午饭,可临近一点了也不见有人出现。
虽说是流食但好歹也能果腹,眼下饥肠辘辘叫唤个不停,真是有些难受。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他都快要睡着的时候,才听到有人推门进来。
“苍天啊大地啊没天理啊,送个饭都能迟到,你们这是虐待病患啊!”
他假装哀嚎,慢慢坐起来,却扯到了伤口。
正在他咧着嘴吸气的时候,一双手扶了上来。
与往日盛烨的男性触感不同,味道也不一样。付鑫南心里一紧,就见两个马尾辫扫到了手背,痒痒的。
他抬头,四目相对,却没了往昔那种调笑的心思。
“你……”他看着葛梦,不自觉别开头,“你怎么来了。”
尽管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葛梦,当时二人也一如往常那样相处,可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
他多少从盛烨口中听到了那一天后来的事,自然也明白了葛梦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留在她身边的真正目的。
十年的时间,看着她从小姑娘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女人,再多的私心里也夹杂了一些暧昧。可他也不敢去想,更不敢去面对。
他心里有愧。
是以即便心里难受,却也还是想着,人没来也好,这样大家都轻松。
可没想到,轻松不过半个月,他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面。
付鑫南觉得有些别扭,故意不去看她。低着个脑袋,瞧着又怂又可怜。
由于心里有事儿,这时候也顾不上吃东西,察觉到病房内气氛几乎降到冰点,他甚至有些窒息,直到——
葛梦敲了敲桌子:“不是饿惨了吗,不吃等着我喂你?”
付鑫南一惊,急忙伸手拿勺子:“那倒是也不必……”
结果莽莽撞撞的,又扯到了伤口。
瞧他咧着嘴吸气,葛梦仰天翻了个白眼。她没再多话,拿过勺子擦了擦,又端起饭盆来,舀了一勺米粥,递了上去。
付鑫南吓坏了,大张着嘴又要吃,却见那勺子又撤回去了。
付鑫南:“……”就知道她不会这么好心。
正在暗自腹诽,却看到葛梦把勺子放在嘴边,动作生硬地吹了吹。
“付鑫南,脑子坏了吗,这么烫就敢直接吃,是想烫伤了找我麻烦吧?”
她嘴上不饶人,动作却缓慢而又温柔。付鑫南呆呆望着她,少顷张嘴,吞下这口米粥。
一如既往没什么味道,可好像……确实比盛烨喂得好吃多了?
二人谁也没再说话,就这样一个喂粥,一个吃粥。
往常只吃半碗就饱的人今天却吃光了一碗,葛梦将勺子扔回空饭盒,皱着眉想了想,忽道:“吃这么多你胃不难受吗?”
付鑫南一愣,很快道:“应该……不难受吧。”
“应该?”
“嗯……其实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
说什么来什么,他话音落下,胃酸上涌,他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葛梦:“……果然还是个傻逼。”
“那是,老字号,不含糖。”
抬杠早就是日常,一人开口,一人很自然地接上。
少顷,葛梦低头笑了起来。
从故意憋着的闷笑到后来抑制不住的大笑,清脆的声音响彻房中,十分悦耳。付鑫南呆呆看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点了她笑穴还是什么,能让她笑成这样。
“付鑫南,你是打算一直跟我这样?”
笑着笑着,她停了下来问道。
付鑫南这才发现,她眼角晶亮,竟是含了泪。
他心头一紧,撇嘴干笑道:“不至于吧你竟然笑哭了,我……”
“我在问你,你是打算一直跟我这样?”
付鑫南不笑了,往日的吊儿郎当渐渐褪去,他神色复杂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葛梦看着他,道:“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关于姐姐,关于你,关于陈锐。”
付鑫南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姐姐离开那年,我十一岁,还什么都不懂。我被他们领去停尸房,看着她已经僵硬的尸体。那时候我不明白死亡的意义,只知道她以后不能陪着我了。后来,领我去的人说要把姐姐的东西交给我,然后呢,我就看到了你。”
“一个大男人缩在角落,抱着一堆被血染红的衣物,面色惨白。你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在有人去拽衣服的时候猛地抬头。”
“你的那个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掉。我那时候不知该怎么形容,只是觉得有点可怕。我每晚闭上眼睛出现的就是你那个眼神,过了好几年,我才知道该怎么样去描述。”
“小梦……”付鑫南想要说话,葛梦却抬手将他打断。
“那是一个人已经死掉的眼神,跟姐姐不同,不是生理上的死,而是心理上。”
“行尸走肉,我第一次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后来我在组织的安排下上了学,通过套那些接触我的人的话,我大概了解了姐姐死那天发生的事。”
“付鑫南,他们说是这个人导致了姐姐的死,于是我便把这个名字刻在了心头,日日记恨。直到我加入组织遇到了你。”
“你笑着跟我打招呼,你说你是付鑫南。我看着你这张脸,想到的却是那一天你死掉的眼神。”
“我没办法把你和罪魁祸首联系在一起,可事实又不断告诉我,确实是你导致了姐姐的死。所以……所以我只能恨你,羞辱你,打骂你。”
“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发泄我的仇恨跟愤怒,我想折磨死你,我发誓一开始我是这样想的。”
提起那些过往,付鑫南微微发抖。他自嘲一笑,哑着嗓子道:“那后来呢?”
葛梦长出口气:“后来……后来相处久了,我就突然想看看,你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
而她怎么也没想到,付鑫南就这样,忍了好多年。
直到连她都不清楚,这种折磨到底是出于仇恨跟愤怒,还是出于习惯。
回首过去,她脑袋里留下的,竟然不再是那些痛苦,而是在一起的点滴快乐。
她突然开始惊恐,因为她无法处理这样的情绪。
-
付鑫南静静看着低泣的葛梦,她跟记忆里的那个女孩很像,却又不像。
葛恬永远是理智的,是温柔的,是沉静的。
可葛梦呢,脾气暴躁,霸道粗野,还有些小暴力。
在她小的时候,他只敢远远看着她,尽自己的努力为她挡掉所有伤害并且不敢让她发现。后来她成年,他看着她越发优秀,也算放了心。
得知她加入组织,他虽然内心复杂,却也还是尊重了她的选择。
只是偷偷耍了心眼,故意跟她一组。原是想继续保护,却不料她的性情大变,将他折磨得够呛。
不是没想过她可能知道什么,但他不敢问。
葛恬的事就像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他知道一旦打开,他们两个,只会两败俱伤。
因而抱着如此想法,付鑫南觉得,所有的折磨只让自己承受就好了。
但谁曾想,朝夕相处间,自己却隐隐生了莫名的情绪。
“我可能是个抖m吧……”他说着,忽然笑了起来,“我还挺喜欢你折磨我的。”
葛梦一愣,抬起头发现他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对不起。”她说。
付鑫南摇了摇头:“没什么对不起,要真说起来,也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为了我,你姐姐她……”
“不,不关你的事。”葛梦强硬打断他,“即便没有你,她可能……还是会出事。”
“什么意思?”付鑫南心惊。
葛梦缓缓侧目,望着窗外暖阳。清风透过窗户缝隙拂过她脸颊,扬起她两鬓碎发,吹得她眼眶再度一红。
“我也是这几天才想通的。”她说,“那段时间,她情绪一直不太对劲,我每次问起来,她只会说我不懂。”
“然而就在出事的前一个晚上,我晚上起夜发现她没睡,就又去问她怎么了。”
“那时她只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付鑫南心里越发紧张。
“她问我,如果你一直以为认为是对的事,其实是错的,你要怎么办?”
付鑫南瞳孔一缩,慢慢靠回了床头。
葛梦失笑,任由眼泪滑下,她说:“她应该是发现了组织有问题,所以才会陷入两难。”
因为曾经被抛弃,所以组织对她们姐妹而言,相当于是第二个家。
这也是为什么葛恬加入组织后,不惜一切都要按时完成任务的主要原因。
但正是因为信念早就根深蒂固,在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后,才会感到茫然无措。
导致她们被抛弃的因素,正是出自组织的手笔。那么之后的收留,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别有目的,一目了然。
“那你,是怎么回答她的?”良久,付鑫南问道。
葛梦缓缓闭上眼睛。
“我告诉她,既然是错的,就不要再做了,把错误修正,仍旧会是对的。”
年幼的她如何能明白这句话对葛恬造成的心理冲击。可正因如此,葛恬才下定了决心,去修正这个错误。
即便没有陈锐,即便没有付鑫南,她也会冒险去揭穿组织的真面目。
而目的,不过是想让自己所做所为变成对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