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雕归沙雕,喜出望外之情全无掩饰,连聋子都听得出来。
一众内命妇来不及避让圣颜,干脆抢着道皇上大喜皇后大喜太子妃大喜,边行礼告退边暗自惊叹:皇上对太子是否上心暂且不说,对太子妃倒是极上心!这才听着喜讯,竟撇下政务亲自过来了!
承恩公夫人却只有惊没有叹,混在人堆里跟着告退,一心想蒙混过关,偏怕什么来什么,复又响起的龙言龙语,仿若利刃直击面门。
“都说念家出来的姑娘好生养,此言果然不虚。”昭德帝始终是昭德帝,失态只是一时,转眼已笑对周皇后,拉家常般闲话道:“徐旭前脚给朕送喜蛋,后脚小六媳妇就诊出喜脉,回头朕少不得也备份喜蛋,好好儿还徐旭的礼。”
一副屈尊和臣子较劲,看不惯靖国公穷得瑟,非要找回场子的戏谑口吻。
又满是感慨地叹道:“念家女不仅好生养,还好福运。朕瞧着,小六媳妇的怀相倒比桂仪媳妇、克现媳妇好,想来是随了安和。朕记得,当年安和也是这样,乍然有妊不自知,正主不急,旁人倒上赶着瞎着急。”
念浅安侧耳聆听,再次默默吐槽:皇上消息果然好快好全面。听听这话说的,一字一句剑指承恩公夫人,委婉含蓄并且龙气侧漏!
被侧漏的内命妇们立即化龟速为光速,潮水般退出坤宁宫。
独留承恩公夫人孤身定在原地,惊惧交加不敢做声,正想硬着头皮继续遁走,不防一回头就惊得失声叫道:“娘、娘娘!”
闻讯赶来的陈太后哪有空理会其他,把手把脚揽着念浅安,一叠声道:“快,快给安安仔细看看!”
陈姑姑同样喜动颜色,嘴里诶得爽脆,让出身后一溜医女。
混万寿宫的医女,医术自然不在话下,诊断结果自然也和小吴太医无异。
陈姑姑当即重赏,陈太后却红了眼眶,一下下摩挲着念浅安,声音微哽,“好孩子,我们安安真是个争气的好孩子……”
东宫子嗣,她盼过也急过,时常想起安和公主曾经的坚持和忧虑,不愿也不能露出急切,唯独旁敲侧击地私下催过楚延卿那么一次。
如今总算能放下心,也总算对得起安和公主了。
“大喜的事儿,母后该高兴才是。”昭德帝缓声开口,面色柔和,“舅母见母后喜极而泣,想来只有更欢喜的。”
陈太后闻言七情尽收,看向进退不得、强自赔笑的承恩公夫人。
这位娘家庶弟媳肚里有几根花花肠子,她比谁都清楚。
陈姑姑也清楚得很,见状敛去喜色,抬手做请凉凉道:“若非承恩公夫人话赶话,东宫大喜哪能当场做准?承恩公夫人当属头功,奴婢少不得代娘娘重谢一番。夫人且随奴婢往万寿宫领赏吧。”
承恩公夫人早无半点气势半分派头,耳听陈姑姑明嘲暗讽,想着皇上那一声舅母更觉毛骨悚然,恨不能咬掉舌头吞回刚才说过的话,一时告饶无门,一时六神无主,说话间就被陈姑姑“请”走了。
念浅安一脸无语,陈太后则一脸抱歉,这才想起小吴太医,“不是我不信你,实是喜讯来的突然,不叫医女们反复诊过,我这心落不到实处。”
同行相忌,小吴太医却不以为杵,“臣下当差,凭的是医术不是意气。娘娘慈爱,此举本来应该,不必顾忌臣下。”
周氏听到这里,忙见缝插针开了口,领着女儿先恭贺念浅安,再赞美小吴太医。
念浅安则顺水推舟开了口,一脸姐妹情深状地表示她有喜了,念春然的喜事还没着落呢?
昭德帝最爱喜上加喜,刘文圳最是人老成精,不等示下就打发小黄门去椒房殿,没讨来再嫁人选名单,倒把姜贵妃给请来了。
“渔阳郡公妃进门有喜,咱们太子妃也算得上进门有喜了!”姜贵妃连道三声好,比正经婆母周皇后还要欢喜,看过念浅安又去看小吴太医,欢喜变嗔怪,“太子妃有妊将满三月,知道的当你谨慎小心,不知道的还当你学艺不精呢!你这孩子,为人行事实在太刻板保守了些!”
一番话说得既有贵妃之威又有准岳母之慈,嗔意更重,仿佛不忍责怪准女婿愣头愣脑,凭白害她背了场乌龙官司。
小吴太医依旧不以为杵,“臣下当差,凭的是医德不是口舌。之前瞒着,是碍于世俗避讳,眼下说破,全因情势机缘。瞒或说破,都是臣下应尽的本分。”
他只讲本分不讲情分,答谁的话都不卑不亢。
陈太后老眼一闪,忍笑道:“这个吴正宣,心性不比医术医德差。”
她老人家反应快,念浅安也回过味来:小吴太医面憨心不憨,哪是瞎告御状,根本是故意为之。一来抢占先机,二来竖立靶子,防的就是公布喜讯后,没人敢扰小吴太医清静,更没人敢找她的麻烦。
即便当初撞上枪口的不是姜贵妃而是别人,小吴太医照样会拿对方当靶子告到御前。
祖孙俩心照不宣地咬耳朵。
姜贵妃心下亦如是想,面上掩帕失笑,满是拿一板一眼的准女婿无可奈何之色,只好转口说正事,“念二姑娘的再嫁人选,都在这本册子里了。”
姜姑姑捧着名册走向周氏,抬眼笑道:“拣日不如撞日,念三夫人正好掌掌眼。”
她受了责罚伤势刚好,笑容难免有些不自然。
周氏坦荡回视,笑容却没有半点不自然,“满殿贵人,哪里轮得到臣妇掌眼。”
姜姑姑低下眼转过身,昭德帝摆摆龙爪,“母后既在,便由母后做主。”
陈太后不接名册,周皇后也不接名册,念浅安勉为其难接过名册,转手交给周氏,“做母亲的替女儿掌眼天经地义。三叔母只管接下,回头选好人家往宫里报一声就是。”
报完了椒房殿好赔送嫁妆。
甭管姜贵妃敢不敢又是否动过手脚,现在名册过了明路到了周氏手上,人选好坏或增或减,全由周氏说了算。
周氏哪知陈太后、周皇后和念浅安乃实打实的懒婆娘三人团,一推四五六配合得相当默契,接过名册只有满满的安心和感激,不再推辞高声谢恩,谢念浅安时尤其响亮诚挚,随即很有眼色地领着女儿告退离去。
唯独漏了辛苦拟名册的姜贵妃。
“念三夫人这是还怪姜家,只怕连带着也怪上妾身了。”姜贵妃身形微晃,望着昭德帝泫然欲泣,“妾身娘家无状、言行不谨,六郎是不是也还在怪妾身?”
娘家无状指的是姜元聪,言行不谨指的是先前的乌龙官司。
念浅安暗道老白花就是牛叉,不管何时何地面对何人,都能逮着机会示弱剖白求原谅。
陈太后充耳不闻,看了眼周皇后。
昭德帝也看了眼周皇后,见周皇后自顾盯着念浅安的小腹神色恍惚,不由龙眼微黯,握住姜贵妃的龙爪却透着安抚,“已经过去的事儿何苦再放在心上?你若是因此忧思成疾,还怎么分心记挂朕睡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又哪能再日日亲自为朕操持宵夜补汤?”
问的是姜贵妃,说的却是周皇后。
皇上冷落中宫,中宫竟也反过来冷待皇上。
姜贵妃听得明白,泪眼透出娇嗔笑意,即不持宠而娇也不多看周皇后,满心满眼只有昭德帝,“只要六郎不怪妾身,别说宵夜补汤,便是要妾身料理六郎一日三餐转做厨娘,也是心甘情愿的。”
昭德帝又看了眼周皇后,大笑道好个心甘情愿,“今后朕的三餐宵夜不用刘文圳,全交给贵妃安排!”
刘文圳表示皇上英明。
念浅安表示叔可忍六郎不可忍,正打算出声煞风景,就见陈姑姑去而复返,忍俊不禁道:“奴婢回转时正撞上陈总管跑前跑后,一头急着请太医一头紧着给太子开道,好不热闹!”
“快让小六别过来了,安安也回东宫去。”陈太后催完念浅安催小吴太医,“你也跟着去,安安的身子你最清楚。”
说罢喊上陈姑姑,自回万寿宫“招待”承恩公夫人。
昭德帝边牵姜贵妃落座,边转头问周皇后,“朕的吃穿用度由贵妃操持,皇后可有异议?”
周皇后不仅没异议,似乎还嗤笑了一声。
可惜念浅安听不清看不见,无缘继续吃六郎以及六郎妻妾的瓜,飘出坤宁宫没多远就被匆匆赶来的小六郎捉上坐辇,一路送回东宫抱进正殿明间,人还没坐稳,被陈宝赶鸭子般请来的一大帮太医已经左手脉枕右手笔,轮流上前依次诊脉。
有皇上沙雕在前,众太医非但不觉冒犯,反而巴不得小题大做,直折腾了大半晌,纷纷严肃认真地保证太子妃很好怀相更好东宫全家都好。
楚延卿一路紧绷的俊脸忽而怔忪,看着念浅安喃喃道:“不是胖了,而是真的……有了。”
胖个鬼!
这什么天打雷劈的傻话!
念浅安很气,见亲夫当众犯傻又觉好笑,十分贤惠地替亲夫挽尊岔开话题,“树恩,你会去打仗吗?”
楚延卿正盯着念浅安的小肚皮出神,闻言被问懵了,然后被带歪了,语气竟然透着自我怀疑,“不会?”
忠仆陈宝连忙救场,“毅郡王领着亲兵刚走没两天呢,再怎么着殿下也不可能上阵打仗,娘娘怎么突然这么问?”
“话本不都这么写的吗?”念浅安反问,“女人怀孕男人打仗,打完仗孩子也生完了,女的不用斗妾室拦通房,男的不用睡小妾防祸水,皆大欢喜。”
完全欢喜不起来的楚延卿:“……”
什么话本这么写,是时候清理媳妇儿的藏书了。
彻底救不了场的陈宝也:“……”
什么话本这么写,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
半点不觉得有道理的众太医面皮齐抽:没想到太子太子妃表面恩爱,私下奇葩,真是皇恩浩荡天作之合。
满室诡异的安静中,神志归位的楚延卿默默看一眼满脸邪乎的陈宝,然后默默无视傻媳妇儿,转眼直视小吴太医,“这阵子太子妃总和大黄小黑同榻同寝,对腹中胎儿可有妨碍?”
小吴太医正忙着接收领导同僚新写的脉案,听问反应慢了半拍,直愣愣道:“臣下是太医,不是兽医,殿下问错人了。”
众太医又是一阵面皮齐抽。
得了!
这小吴太医也是朵奇葩!
果然是皇恩浩荡,人以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