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宗林并不是像他看上去那样开朗、外向、不拘小节。
他从幼儿园开始,学习东西都要比同龄的小朋友快,小时候上积木课也好上手工课也好,他总是第一个完成老师要求的人,所以他得到了无数的小红花和奖状,贴满了整整一面墙。
等读了小学,他的理解力更是远超于其他人,无论是加减乘除还是分子分母,他都是全班第一个熟练掌握的人。有些其他孩子怎么也无法理解的内容,他却学得又快又准。他毫无意外地总是取得班级第一、年级第一的成绩,老师们总把他当做榜样,同学们夸赞他是天才,而他更是父母眼中值得骄傲的天才。
他在一片赞美声中成长,从未遭遇过挫折,无论他做什么都是一看就懂,随即信手拈来。直到,他上了初中。
江州的公立初中都是不需要考的,划片区进,他就读的小学刚好在江州一中的片区之内,再加上他的好成绩,他很顺利地进入了江州一中最好的班级。
江州一中是全江州最好的中学,而他将会是一中最好的学生。汪宗林曾一度这么想,他保持着以前的学习状态,反正他是天才,一看就会,无须担心。一直到第一次测验结果出来,他错了两道题,而全班有五个人满分。
他多年的美梦就这么破碎了,在经历了一段痛苦和迷惘之后,他尝试着与自己和解,摆正自己的位置,他目中无人的性格终于得到了改变,但在注视他人的同时,他找到了缓解自己痛苦的方法——如果说他不是天才,那其他人也必定是浑身缺陷。
于是他发现那个英语总是满分的人非常偏科,那个年级第一其实每天学到晚上十二点,那个语文好的人是近视一千度的书呆子丝毫不懂娱乐,那个数学比他多几分的女生满脸雀斑……他找到了别的方法建立自己的自信。
是的,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从不偏科,每一科都十分均衡,他也不用熬夜拼了命一样的学习,只要比其他人多付出一点时间就收获更多的成果,而他不但擅长学习,也会用不同的娱乐方式来放松自己,并且还受到过许多人对他外貌的称赞。
哪有什么人完美无缺呢?没有人是无懈可击的,他比其他人好,这就够了。
汪宗林知道时年,并不是通过联考或者本次数学竞赛。他在很久以前便听老师们提到过这个名字,但时年毕竟是个外校生,有再多的荣耀都与江州一中的他没有太多关系,他的视野短时间里局限在江州一中,没有跨出去的必要。
直到第一次联考,在查看成绩表格时,他发现全市第一不在全市最好的江州一中,而是来自一所学费昂贵的私立中学,学生的名字叫时年。
满分七百二,时年七百一十六,接近满分,江州一中的第一名甚至没过七百一。所有人都在惊讶这个拿下全市第一的人,他的老师们都在感叹,而他的同学露出了艳羡的目光。
汪宗林看了看自己,他四十一名,在他后面的是一个和他同分、数学物理双满分却来自名不见经传的江州四中的女生。
他安慰自己说那个时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说不定是丑得不能见人不懂娱乐只会学习的书呆子。这种猜测在和时年进入到同一个讨论组里时达到了巅峰,一个没个签、等级低、连空间都不经营的小号,不正证明了主人是个靠死读书取得成绩的书呆子吗?
他甚至有些阴暗,幸灾乐祸,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时年,到时候他不介意教教他怎么使用qq,再跟他介绍一些时下流行的游戏。
出发的那一天,汪宗林提前到达机场,见到了竞赛第二名的黎洛。对于这个比他高一名的黎洛,他倒是没什么想法,毕竟两人差不了太远,她第二他第三可能纯粹是运气问题。
他在等待着时年,急于验证自己的猜测。
可当时年真正出现的时候,席卷他的是巨大无比的失望和强烈的嫉妒——对方并没有和他幻想中一样丑陋,反而在外貌上无比优异。当时年朝他们走来时,甚至有许多路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时年在打扮风格上也很简单,无时无刻不在昭彰着主人疏离而冷淡的气质。当汪宗林恶意揣测时年穿着一身便宜货装出这幅高冷的模样时,赫然发现他裁剪得体的外套上有着某个奢牌的标志——他妈有一条这个牌子的围巾,价格五千。
应该是假货。汪宗林安慰自己,谁家会给还在生长的小孩买这么昂贵的衣服?
可当他看见时年的手表时,忽然愣住了。因为那款表加上税一共四十万,他喜欢了很久,却只能隔着屏幕看看——就算是仿表,做到这种真假难辨的程度,也起码两万,而他的家庭甚至不足以支持他买一款假货。
在这一刻,汪宗林突然泄了气,可能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完美无缺的人,只是这个人不是他。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嫉妒与怨恨:为什么这个人不是他?
他知道自己的妒忌是没有缘由的,时年不认识他,他与时年甚至没有太多的利益冲突,毕竟数学竞赛,各凭本事。可他止不住自己的嫉恨,所以为了维持住自己长久以来树立的开朗活泼的表象,他没有去看时年,不和他交谈,说话也只和刘老师和黎洛说。
黎洛怎么会明白这么多弯弯绕绕,她只觉得汪宗林对她热情得有些过分,一会儿问她喝不喝水,又问她目标高中的,搞得黎洛都有些受宠若惊,甚至于忽视了在旁边静默着的时年。
她忽视了时年,不代表时年忽视了她。当她和汪宗林交谈得热火朝天时,时年顺着她的头顶往下。到侧脸,他注意到她的睫毛纤长而卷曲,眨眼时像一把小扇子,再往下是挺翘的鼻和樱色的嘴唇。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嘴角一直上扬,带着愉悦的笑。
和那个人聊天,很开心吗?他这么想着。
他的目光移到黎洛的脖颈上,她今天没戴围巾,露出了白皙的颈,好看的颈线顺着衣领没入衣服里。
时年注视着黎洛时,汪宗林越过黎洛,忽然看见了他。他误以为时年在看他,于是尴尬而勉强地扯出一个笑,结果近在咫尺的时年就跟没看见一样并未理睬他。
汪宗林瞬间感觉自己像吃了个苍蝇一样,没控制好露出了难看的表情。
黎洛怪异地看他一眼,顺着汪宗林的视线转过头去,发现时年也正盯着她,疑惑地问:“怎么了?”
处在状况之外的时年摇了摇头,他一心看着黎洛,是真的没有看见汪宗林朝他笑,因此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黎洛再回头去看汪宗林时,对方已经恢复了正常。
这个小插曲并未造成任何影响,因为这时广播已经开始通知登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