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沉默地起身，拿上衣服走进浴室。

看见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黎洛松一口气，她总觉得时年的眼睛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本就有些心神不定再被他这么看不下去就真是如芒在背了。

浴室里水声响起，黎洛收回自己的思绪，打开电视看起新闻来。

“黎洛，第十四个任务来了。”小九突然冒出来，“说服时年去看心理医生，限时一个月。”

这个任务听起来并不困难，黎洛压低声音：“知道了。”

等时年从浴室出来后，她就和他好好谈谈。

她的计划没能成功实施，因为时年从浴室里出来后，两个人才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地坐一会儿，时年忽然说：“我想睡觉。”

说完也不管黎洛欲言又止的模样，倒在床上闭上眼睡过去。

不是他不想和黎洛多说说话，也不是他不想看着她，而是现在没有别的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再这么下去，他会失控。

黎洛只好把电视关掉，自己也盖上雪白的被子睡过去。

这一睡，等她醒来外面的天空已经变成暖橙色。斜阳西沉，映亮一方天空，霞光五颜六色，铺陈于天际，如同一匹上好的绸缎。

她拉开窗帘又飞快拉上，转身去浴室里写了个冷水脸出来。

时年已经起床，坐在床沿上定定地看着她。

那种被人盯着后背发毛的感觉又来了，黎洛定住心神，上前去看着他问道：“出去吃饭吗？”

她是真的饿。

出去吃饭黎洛顺便买了一双塑料凉鞋，她昨天跑出来穿的鞋子经过雨水一天一夜的泡发，早已不能再穿。

时年选了一家看上去干净一点的饭店，店里卖的是普通家常菜。

吃饱喝足后，黎洛瘫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像个废人。劳累了一天一夜，精神高度紧张，她现在完全失去斗志，什么都不想做。

大约休息了半个小时，她才和时年一起走出饭店。

刚走出去两步，时年忽然抓住她的手，修长白皙的手指陷在她的指缝里。黎洛很想把手抽回来，结果根本扭不动他，想了又想，忍了又忍，最后还是纵容了他的行为。

两个人十指相扣，在陌生的县城里漫无目的又漫无边际地溜达。

夏日的夜晚或许是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白日被晒得蔫了的行道树迎风矗立，小黄狗穿梭在街道上，人来人往，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出来散步的路人全都不急不缓，走走停停，十分闲适。

有熟悉的音乐在风里飘荡：“我快要睡着了，你会不会冷呢……这样的小城市，我不会来几次，小城市的故事，黑夜里最相思……”

黎洛的目光落在时年身上，她咬一下自己的下唇，开口道：“时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从这个角度，黎洛看不见时年的脸，只能听到他一贯清清冷冷的嗓音：“回江州。”

“……”这难道不是废话！黎洛满脸堆笑，继续问：“回到江州以后呢。”

“我会搬出去住。”时年说。

黎洛点头，这是理所当然的，那栋房子已经给他留下太多的阴影，换个环境也是换种心情。

“那你没有其他打算吗？”黎洛循循善诱，她要劝时年去看心理医生。

时年忽而点头：“嗯，有的。”

黎洛眼前一亮，连忙追问：“什么打算？”

“你……”时年低头看着她，眼眸深不见底，“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黎洛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她瞪大眼睛，看见时年无比专注的神情才认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黎洛倒吸一口凉气，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系统让他去看病。

实在是，病得不轻。

黎洛那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让时年发现自己的失言，他迅速抬头，拉着黎洛继续往前走：“抱歉，就当我没说。”

“时年。”黎洛语重心长，像长辈一样担忧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才十五岁，没成年，不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不要想太多。”

想太多。这三个字让时年几不可见地弯一下唇角——黎洛说他想太多，真是滑稽又讽刺，如果让她发现他其实想得更多，她又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还是会像现在这样，摆出一副长辈的面孔吗？

讥嘲的笑意在他脸上倏然而过，他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孔：“嗯。”

他就是用这样一张平静无波的脸欺骗了黎洛，让她误以为他总是像看上去这么镇定，可在他的心里一直关着一个极端人格，不过他不介意继续这么欺骗下去，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害怕。

果不其然，黎洛重新恢复了冷静，看着他笑，笑里又掺杂着一丝讨好：“时年，我觉得，或许，你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

“哦。”他说得无比平静，黎洛差点就以为他答应了，然后听到他冷冷吐出两个字，“不去。”

“……”她很想朝他喊一句有病就得治，你为什么不去！多过几遍脑子后，她只能委屈自己，柔柔弱弱道：“为什么不去？”

“我没什么好说的。”时年道。

黎洛明白了。

心理咨询必然要描述自己的经历，而时年不想告诉别人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或者说，他不想回忆，抗拒回忆。

只是，人总要面对自己的过去，这样一味将痛苦内化，痛苦并不会消失，只会不停堆积，直到到达临界点，彻底爆发。

“时年，你听我说……”冗长的劝导才刚开始，她的嘴就被捂住，一抬头对上时年那双漂亮到夺人心魄的眼睛。

“我不听。”他说。

黎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头一回对时年生气，推开他的手拔腿就走。没走两步，又被时年拖住。

“你就是我的心理医生。”时年垂下眼，眼里似乎也有些委屈，“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时年，这不一样。”黎洛好好跟他讲话，“我不是专业的，我不能帮到你，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最多只能听你说……”

“你已经帮到我了。”时年打断她的话，“只要你陪在我的身边，我只要你，我什么也不要。”

按理说这种真情流露类似于告白的话语应该让黎洛多少有些羞涩，可她是真没有，甚至有些苦恼。她跟时年说不通，时年不听她的话，这孩子真难缠，那她要怎么完成任务？

而且他越是这么强调，黎洛只会觉得他病得越深，越应该去看病。

两个人不说话了，时年牵着她在街道上溜达几圈才往宾馆里走。

两人沉默着各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