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有固定的探病时间，胡月过去的时候，母亲刚好处于清醒状态。

胡月母亲现在的状况很糟糕，几乎只能依靠营养液维持生命，二十四小时有护士看护。前一秒可能还好好的，下一秒就不行了。

谁也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

母亲的手动了动，胡月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低下头去，将耳朵凑在她嘴边。

“放弃治疗吧。”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说得很费力，“我不想治了。”

胡月抬起头来，摇摇脑袋：“妈，你不用担心什么，一定会好起来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她们心里都很清楚，不可能再好起来了。

从重症监护室出去后，胡月靠在走廊上，捂住自己的脸，拼命地抑制自己的哭泣声。哭完之后，她给黎洛打电话，得到的结果和过去无数次一样——关机，根本打不通。

自从黎洛回到漳城后，她就再也没有打通过。

也许是因为黎洛遇上了什么问题，可她自顾不暇，根本无力追究。

胡月收起手机，叹口气，戴上口罩离开医院。

走在路上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打到她的手机上，因为拿不准是不是打错了，所以胡月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放弃的意思，这才按下接听键。

对面是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很不客气：“喂，你是不是胡月？”

“我是。”胡月皱起眉头，平心静气问道，“请问有什么事？”

对方开门见山：“你爸在我们这里借了钱，现在要还二十万，最多给你们两天的时间。”

短短几句话，却把胡月打蒙了。

她握紧手机，愣愣道：“借钱？”

“对，二十万。”对方语气很冲，“我们联系不上你爸，让你爸别当缩头乌龟，趁早把钱换上……”

没听他说完，胡月直接挂掉了电话。青天白日下，她却感觉后背发凉。

半晌后，她回过神来，拿出手机开始打父亲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边父亲像个没事人一样问她有什么事。

胡月抬头，看向晴朗的天空，揉揉自己的眼睛，低声说：“爸，我刚刚接到追债的电话，他们说你欠了二十万。爸，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电话另一头沉默。

胡月父亲的声音半晌后才响起：“是不是你遇到骗子了？我没借钱啊。”

她重重地叹一口气，把自己的长发往后面一抓，声音里带上些不耐烦：“爸，你说的话你信吗？”

“怎么回事，解释一下吧。”

父亲知道瞒不住了，只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

他之前在外面跑，认识了一个朋友，这个人见多识广，好像什么都懂，看起来也很有钱。他们两人联系不少，后来这人跟他说，最近手上有个项目，稳赚不赔，问他有没有兴趣加入。

因为胡月母亲的病，家里一直很缺钱，他不想让女儿那么劳累，想减轻家里的负担，再加上对那个人的信任，就跟中了蛊一样去参加那人的项目。中间有不少借钱再转账的过程，他起初没发现任何问题，直到那个人联系不上，他才发现事情坏了。

他被人骗了，陷入到套路贷的陷阱里，那些人钻法律的空子，他一个书没读多少的中年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敢告诉胡月，一拖再拖，事情最终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胡月父亲感觉自己一把年纪，在女儿面前把脸都丢尽了：“女儿啊，现在该怎么办啊……”

在这个时候，胡月反而表现得最冷静：“我现在手上有十万，是妈的救命钱，拿去还钱的话那也还差十万。”

“我……我去借……”

“你能借到十万吗？”胡月的嗓音有些疲倦，“还是别借了，我怕你又借出一个套路贷高利贷来。”

“对不起。”

胡月摇摇头：“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我来想办法，你好好照顾自己。”

和父亲这边沟通结束，她挂掉电话，坐在公共椅子上，仰头看着一望无垠的天空。

十万块。

不算太多，她肯定可以挣到。

认真思考之后，她转了五万块给父亲，让他先暂时还一点。

能拖就先拖一下，她总能把钱赚到的。

糟心事太多，胡月揉着自己的脑袋回宿舍，刚走到楼下，又接到董家豪打来的电话。

接通电话之后，董家豪直接道：“公司有个酒局，总经理点名要你去。”

流年不利，什么坏事都找了上来。

胡月握紧手机，咬着牙问：“能不能不去？”

“只是喝喝酒而已，为什么不去？”董家豪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她了，“你不用想得太复杂，只是陪着喝酒聊天，你说点好听的话，人家一高兴，你也能搭上人脉。”

“真有那么容易？”胡月笑了一声，“我又不傻。别人不是慈善家，你给他多看几眼就会给你资源？说出来谁信。”

她也是个很现实的人，可她的现实全都是用在保护自己身上。

董家豪知道她的态度，他也不打算用自己的三言两语说服她，话锋一转，道：“这是总经理让你去的，你要是不去的话，可能会吃点苦头。”

“胡月，不是我想逼迫你去。你知道的，虽然我一直很希望你放弃一些底线，但也从来没有强行要求你做过什么。总经理跟我可不一样，惹到他的话，他是真的会把人雪藏的。”

雪藏。

胡月打了个冷颤。

她进盛世娱乐之后，也听说过这个总经理的事情，曾经有两位演员不听从公司的安排，其中一个还小有名气，直接被雪藏了。被雪藏，要么打解约官司，要么等合同期结束，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处理期间是不可能有工作的，等事情真正处理结束，作为演员仅有的那点热度散去，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胡月现在承受不起这个代价。

除了硬着头皮去，她还能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

“董哥，我知道了。”她的嗓音有些嘶哑，“你安排好吧，我会去的。”

董家豪说了声“好”。

挂掉电话，胡月一步一步无力地往宿舍走。

自从母亲生病开始，她的人生全部乱套了，不停地下坠，就连她自己都摸不准会落到哪里去。

如果黎洛在的话……

黎洛在的话，一定会帮她的，就算帮不了也能陪她聊聊天，开导一下她。

可是现在根本联系不上她。

二十二岁这一年，胡月头一回觉得，这个世界残忍又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