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炼火凝冰 魑魅魍魉 二
作者:青衫度陌      更新:2019-08-20 04:01      字数:5478

纡青之死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外来人几乎在寿宴的第二天走尽,卓玉心派出信使快马,与皇帝请罪信一封,言说待查清纡青死因,抓获凶手后,再入皇宫面圣请罪。

信使返回并带回了皇帝的手信,除了一个‘准’字让人看起来可以松了一口气之外,短短的‘一年之期’又压得人喘不过气。

皇帝很急,急于见到这位尚未谋面的王朝老臣,西境魁王,或许这是对除掉她已经急不可耐的宇文丞相的意思。

据信使带回的其他消息,实则在皇帝知道纡青已死的第二天就重新提拔一位新人出任护国寺捕神,朝中少有人对此事进行争议,连借机污蔑卓玉心的信口雌黄都少的可怜,这一点确实出人意料。

蔺展颜分析,朝中百官看似对皇帝俯首听命,实则对宇文泰马首是瞻,而这其中,又不乏些明哲保身之人阴奉阳违,毕竟当年胡承仁与胡太后掌控朝堂多年,权势手足遍及王朝大地,非是一朝一夕所能摧毁瓦解,胡承仁树敌无数,今日归隐山林仍活得逍遥自在,就足以说明他的对手乃至半个朝堂仍在他的掌控之中。

纡青不过是胡承仁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一个棋子罢了。

没有罪名,没有谗言,纡青的死实则是应了皇帝的意与宇文泰的愿,宇文泰少了一颗绊脚石,皇帝没了一颗长在身上的疖子,更多了一个卓玉心不得不去长安的理由,这样的结果,岂能都不快活?

宇文泰欲要握权王朝,皇帝想要独立施政,胡承仁染指江山,贼心不死,六柱国人心不齐,无数人停留观望,朝廷的这潭水越发浑浊不清,作为清流一般存在的潮州该何去何从?权者间的博弈,身为棋子,无论站在哪一处,都会树敌无数,无论走出哪一步,随时有可能深陷囫囵。

若要不成为他人刀俎下的鱼肉,莫非,潮州要自成一派?

......

睡梦中恍惚又见到了那夜飘飞在王府屋顶的掠影,眨眼间不见,重新在睡梦中多看了几眼这道掠影,卓子骞惊醒,“鬼师父?”

少见的圆月高挂夜空,晴朗得不见一片云彩。

答应过蔺旖旎不在床上逞强就不逞强,其实这么多年来,卓子骞何曾与女人逞强过。

月光如银,透过窗纱照射进屋中,风情韵味之中透着阴森森的凛冽。

隐约听见月夜中传出几声狼嗥,自梅山方向。

算算日子,那非人非狼的家伙进梅山魑魅洞也该有上千个月圆之夜了,卓子骞躺在床上睡不着了。

平躺在床榻上,左怀中搂着香甜可人的紫衣,右怀中拥着娇美丰腴的红袖,乖巧如猫卧在少城主怀中睡得正香甜。

美人在怀,卓子骞心如止水。

倒也不失为一个奇人!

卓子骞生性高冷僻傲,不善与人亲近,这点像极了不苟言笑,高冷惜言的父亲蔺展颜,幼时沉默寡言,除了母亲卓玉心与长姐蔺旖旎,没有人能够对他亲昵半分。

卓子骞十岁那年,西境大旱,五州四十郡颗粒无收,难民流离,数万百姓背井离乡,涌进潮州城向魁王府求救。

魁王府于难民中收了些侍女,奴仆,那年,还在头上系着花骨朵的紫衣与红袖也在其中。

几乎从不与陌生人讲话的卓子骞对收进府中的这两个丫头似乎别有一番兴趣,常常在府中学舍盯看着这两个丫头出神,似是曾经相识一般。

或许,这就是机缘巧合。

蔺展颜心细如发,发觉幼子卓子骞的变化,便把紫衣,红袖收到座下,亲历调教,最终,蔺展颜不仅将紫衣,红袖调教得内功心法小成,还把这两位楚楚动人的姑娘教成了玄境高手。

这一下,卓子骞身边不止是多了两个倾诉衷肠的侍女,还多了两个贴心难得的护卫,更是得了卓玉心的亲准,待卓子骞及冠大婚后,将紫衣,红袖收作妾室。

过了夜里子时,卓子骞心中越发的有些急躁,口中不自觉地叨咕了一句:“他该是出关了吧。”

动了动身体,身体两侧蹭了蹭两位美人香肌,紫衣,红袖没有醒来,只是鼓动了几下樱桃小嘴,闭着眼眸继续沉睡。

卓子骞手上轻轻抚摸在美人如脂般滑润的脊背,也是心怜自己的这两位甜宠,魁王大寿,府上一忙就是半个多月,那最累的是谁?还不是这些身份卑微的下人。

可是卓子骞按耐不住了,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他要出城一趟。

在紫衣的额头亲吻了一下,轻唤道:“紫衣,醒醒。”又用手指拨动了几下红袖的红唇,将两位美娇娘从甜美的睡梦中叫醒。

“少城主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紫衣迷迷糊糊中轻声一句。

又将脸颊贴紧少城主的胸膛。

红袖伸手摸摸卓子骞的额头,将身体与少城主更挨紧了些,关心道:“怎么了,少城主,可是不舒服?”

卓子骞故作玄虚地‘嘘’了一声,说道:“你们听,什么声音?”

紫衣,红袖闭气凝神静静听去,城外梅山上似是传来几声狼嗥,寂静的夜里,对于睡眠极浅的卓子骞来说,这种声音过于噪扰,显然是城外的狼嗥声搅得他睡不着了。

紫衣脑中的困意又袭卷上来,伸手抱住少城主的肩膀,又闭眼缩回到少城主的怀中昏昏睡去。

红袖枕在少城主的肩膀上,睡意惺惺地说道:“每到月圆之夜,这山上的狼就会嗥叫,已经有五年了吧,又不是第一次了,少城主还是睡吧,要是睡不好,红袖就把您的耳朵堵上。”

说罢,惺惺睡去的红袖真将白皙如璧的手臂伸出被子,单出一根手指就要堵住卓子骞的耳朵。

卓子骞张嘴咬住了红袖伸过来的手指,轻咬了一手指的口水,又在紫衣,红袖的腋下抓挠了几下,顿时,身边的两个懒虫咯咯地笑起来,扭动着身姿躲开少城主的抓搔,睡意全无。

不知此情此景若是告知了风凌那苦命儿,他该是作何感想?

这两位可是他的嫦娥仙子,百花仙子啊!

恐要悲痛欲绝,头撞南墙,削发为僧,悬梁自尽了。

对视身边两位美人投来幽怨的眼神,少城主拍了一下睡在外侧的紫衣的翘臀,道:“快去给我拿衣服,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那梅山上的野狼为何存在这么多年都没被抓住吗,今晚我就带你们去一看究竟。”

紫衣,红袖一听,这才来了兴致,慌慌急起身更衣。

梅山坐落在潮州城门正西方向,山上遍布盾甲军的各种明暗哨岗,吐谷浑若对潮州城有些糊涂打算,必先要过一遍梅山上的盾甲军的眼睛,梅山重地,可谓是潮州城外的岗哨,也是潮州城人人尽知的军事禁地,除了魁王夫妇与膝下三子,也就只有军中的一品盾甲将可以随意出入梅山上下了。

其实,五年之久,每到月圆之夜,在梅山之上就会发出彻夜的狼嗥,要说在树多草深的梅山上有一两只野狼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野狼能够在这等步步是陷阱的军事重地生活五年可就是一件稀奇事了。

紫衣,红袖早已猜到,那在山上发出狼嗥的根本不会是一只野狼,该是一个人。

潮州城的百姓也常议论纷纷,说在梅山之上狼嗥的不是狼,是吐谷浑战死将士的孤魂野鬼来潮州找魁王复仇被困在梅山的陷阱中了。

虽不至于如同潮州百姓那般愚昧无知到认为是鬼魂困在梅山上,但是紫衣,红袖也觉得那困在梅山上的该是一位高人,奇人,怪人。

听着身边两甜宠的这般猜测,少城主只是想说一句:此时他当该是称之为一个人了。

轻衣简装,静悄悄地叫家奴不准惊动家中的父母,兄长,姐姐,伴着月色蝉鸣,三匹快马奔向城门。

魁王府的公子,潮州城的少城主,守城军士都认得,二话不说打开城门,守城校尉还要派一队人马保护少城主出城,少城主只是冷冷一句‘不用’便将校尉的一番好意回绝了。

出来的时候,紫衣,红袖还要带上长剑,卓子骞直言不需要,此行去山上只是看‘狼’,又不是打架,且不说从城门口到梅山的一路上,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单是那梅山上,明暗岗哨就不下一百个,山上那处在明处暗处的盾甲军少说也有一千人,可以说,少城主出城到梅山上,每一步都有人在打起十二分的精气神盯看着,若是真有危险,还用得着身边的两个丫头出手?

少城主到了梅山脚下,不声不响,夜间的山上便多出了几双鬼魅一般的眼睛。

从山脚到山顶的路不下二三十条,可多是布满陷阱机关的地府阴曹路,在这小小的梅山之上,奇淫巧术遍布,机关阵术被用得淋漓之致。

天上圆月洒下来的光辉将梅山照耀得精致朦胧,卓子骞在眼前几条上山的路上看了一眼,选择了一条看起来不是路的路。

撑开手中金骨扇,扇走几只闻见人味儿扑棱棱来的飞虫,在紫衣,红袖的搀扶下朝山上走去。

路上载种了为数不少的杉松柏树,将本该是一条通往山顶的直线道路变得七扭八歪,少城主在面前的几株一丈高的松树前停住了脚步,语气略轻地对空气中说道:“魑魅洞。”

顿时,本是寂静寥寥的山上有了些风吹花草的响动,面前正载种在道路上的几株松树如是得到了命令,长了腿脚一般,竟然在卓子骞的面前自动移动起来,从几株松树之间重新让出了一条路,路上的上百株松柏一一效仿,如是被高人动用了大挪移的法术,让这些根深蒂固的大树纷纷变动原来的位置,立在一条重新开辟出来的小径两侧,待卓子骞走过,身后的松柏又立即恢复到之前的位置状态,这条辟出的小径也顿时无影无踪。

奇淫巧术,高超一流。

紫衣,红袖生平第一次所见,不禁赞叹一句:真乃神奇也。

卓子骞毫无惊容面色,只是看惯了一般,道了一句:小儿科的把戏罢了。

临近半山腰,山上的风更大了一些,吹散了许久的潮热闷湿感,惬意的很。

卓子骞挥挥手道:“到了,就是这里了,今夜狼奴修成出关认主,我怎么可以不在。”

“狼奴?”

“狼奴?”

紫衣,红袖不解。

卓子骞在地上寻了一番,朝着一块被月光映照得闪出晶晶亮斑的大石头走了过去,在石头面上拍了两下,深陷进土地中的大石头忽地在地上沿着一角转动了半周,露出了石头下掩盖着的秘密。

石头下,一条倾斜向下的石阶通道赫然出现。

里面闪耀出阵阵幽黄的火光,似乎这通道乃是连通地界冥府与人界凡间的通道一般。

进了通道,里面更显阴森冷冽,卓子骞故作紧张模样,还将紧张的气氛传到了身边的两美人身上。

石砌的通道两壁上插着两排火把,紫衣拿了一柄火把走在前面,红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紧随少城主的脚步。

拐过第四个墙角之后,一声低沉的狼嗥从通道的尽头传来,经由通道的扩大作用再传进人耳,格外的清晰,与野狼的嗥叫无异。

通道的尽头乃是一瀑水帘,将近乎圆形的洞口用无隙的水帘遮挡住,轰轰的声响不比山间的瀑布势小。

梅山并不高势,坡度也算平缓,土壤肥沃,最适合囤积雨水,这条通道直通向梅山的腹部,山中积水在山里汇集一处形成此瀑布,将大山中间冲刷出了一处空荡荡的部分,如同利斧在山中劈出了一条缝隙。

瀑布之水经由此缝隙流进山底,汇入地下河中。

站在水帘瀑布面前,哗啦哗啦的声响涌进耳朵,紫衣在前,耳朵微动了几下,忽然伸手止住少城主上前的脚步,脚步摆出搏斗前的准备姿势,朝着水帘后面厉声喊道:“什么人,出来?”

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影自水帘后走出,怀中还抱着一把古琴。

是蔺展颜。

紫衣,红袖立刻跪在地上行礼谢罪。

蔺展颜从水帘后走过,当他的身形接近涌流不断的水帘瀑布时,如是两块极性相同的磁石接近到一起一般,垂直下坠的水帘飘起了弧度,如是有一把无形的油纸伞撑在蔺展颜的头顶,将垂直下落的瀑布之水尽数朝两边蜿蜒滚落。

蔺展颜穿过瀑布,浑身不带一滴雨水。

这一幕,几乎叫人看呆,卓子骞也要皱起了疑惑的眉头,如此高强的内功气机恐怕放眼整个潮州城里也就只有卓玉心能办到了吧。

卓子骞冰冷着眸子与蔺展颜请安道:“原来父亲的功力如此大成,子骞长了眼界了。”

紫衣,红袖退在少城主身边低头默言。

蔺展颜虽然衣袍上没有沾到一滴水,可是在古琴上却是落了两滴,顺着琴弦簌簌流淌,蔺展颜赶紧卷起衣袖将琴弦上的水珠擦去,比卓子骞的面目还要清冷几分:“就不许我习武从不修习招式手段,只修内功?那我这‘论剑名士’的名声岂不是也要被人骂作沽名钓誉了?”

卓子骞即刻认错道:“对不起,父亲,子骞不是这个意思。”

蔺展颜挥挥手:“你是我儿,我自然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今日狼奴出关,我已经将他调教得与常人无异,既然当初是你要留他一命的,那从今以后也当然归你所有,狼奴忠心护主,其忠诚不比你身边的一紫一红差,以后有他在你身边,可保你危难之时全身而退,只是狼奴心性循祖源,不会言语,野性仍在,难免不会误伤了些生人,你可要将他看好。”

水帘之后又映出一个人的身影,向前半躬着身体,魁梧似山间野人,长发披散在脑袋两边,朝雨帘中挪蹭着脚步,单是一抹身影就透出一股野性的杀气。

“阿狗,出来。”

卓子骞轻轻唤了一声。

狼奴从水帘后走出,浑身赤裸,只在腰间围了一块鹿皮裘布,头发乱如水塘中交缠胡绕的杂草,将面目尽数遮挡,只在火把的照耀下,从长乱的头发缝隙间露出两只泛着血光的明瞳。

这是狼奴嗜血的征兆,一旦狼奴眼中露出了这种凶光,就是要见血了。

狼奴朝着卓子骞挪动脚步过来,脑袋如同是痉挛一般颤动,杀意腾腾。

蔺展颜已经抱着古琴消失在通道的拐角处,丝毫不担心这狼奴是否会野性大发,血溅水帘。

紫衣,红袖护在卓子骞身前,一旦狼奴有了凶险举动,她们要保证不会伤到少城主一分一毫。

卓子骞从紫衣,红袖的身后走出,点点头叫她们尽可放心,狼奴被关在这地下十年了,除了调教他的蔺展颜之外,就只见过卓子骞一人,狼奴认主靠的是血的气味,狼奴尝过的第一次血的味道的人就是他的主人,卓子骞用自己的血喂过狼奴,在狼奴的野性意识里,卓子骞早就是他要侍奉一生的主人。

卓子骞走到狼奴身边,轻唤‘阿狗’,狼奴龇牙,张出手中利爪,做出一副攻击之状,卓子骞慢慢伸手过去在狼奴的头顶抚摸了几下,狼奴机械式地扭动了几下脖子,昂头在卓子骞的手上闻了闻,大概是闻到了许久不见的主人的血的味道,收起龇牙利爪,眼中泛起的血色也消退下去。

乖乖地俯首躬身站在卓子骞的身边,真如卓子骞唤他那般:阿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