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卖妇女儿童这种事情无关朝代年代,在任何年代都屡见不鲜。尤其是偏远的山村,在这种极度重男轻女的地方,十个女儿有八个都会在刚出生时被杀死或丢弃,葭雪这一世刚出生就差点死在粪坑里。家家户户追儿子,多一个儿子就多一个青壮劳动力,女儿注定是别人家的,家境好点的还要送一副嫁妆,更多的却是在女儿稍微长大点了就将她卖了换钱。
九年前,不论狗子是否生病,葭雪都逃脱不了被步穹卖掉的命运。
等这个儿子长大了,要娶媳妇了,本地是没有适龄女孩的,那么就从外面买个女人回来,年龄大小高矮胖瘦美丑与否都无关紧要,他们的要求只有一个,屁股大好生养,生个儿子传宗接代。
被卖进来的女人除了下地干活,家务全包,还要纺纱织布做针线活给家里贴补家用,所赚的钱一个铜板都不能留下,七出的“盗窃”可不是摆着好看的,七出之“盗窃”,并非指偷盗,而是指女人藏私房钱。
仅仅如此,也算是好的了,白露除了要做这些活计,还是张二虎的出气筒,做错了打没做错也打,在这种地方,打老婆就是家常便饭,若有哪个男人不打媳妇还会被别人笑话。
听白露说完这七年来的经历,葭雪紧紧抱住她无声落泪,一旁静默的安然也呜呜地哭出了声,她并不懂得白露说的那些事情到底是什么,却对挨打这件事记忆十分深刻,她自记事起就被步穹打骂,一边打一边骂她是“野种”,母亲为了保护她甚至差点被步穹拿菜刀砍死,小时候的她生活在步穹的阴影之下,觉得母亲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白露和母亲一样,过着一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这些年来在葭雪的言传身教下,安然坚定了一个信念,如果有人把自己逼上绝路,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那个人杀死,所以她并不觉得白露杀人有什么过错,连亲生女儿都杀的人,难道还不该死吗?
“你呢,这些年你过得应该还不错吧,没想到你竟然还会武功,你救了我,官府肯定会通缉你的。”白露蹙眉,担忧地看着葭雪。
葭雪沉默了一瞬,自己这七年过得如何呢,杀了压榨她们母女的步穹,此生的母亲死于强权,又失去了最亲的亲人,埋藏了一段注定无果的感情,这些都算不上好吧,可跟白露一比,当然算是“不错”了,起码不用日夜为奴,有亲人陪伴,还能帮助别人解除病痛。
“我还好吧。”葭雪勉力笑了笑,没有说起自己的过去,“官府通缉我算什么,我还得罪了天底下最不能得罪的人。”
白露露出惊异的神情,思索片刻后,脸色顿时大变,脱口道:“天啊!那个人该不会是……不会是……皇上吧?”见葭雪点点头,还一副轻松无谓的模样,白露浑身一软,满目的难以置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葭雪道:“此事说来话长,就先不说了。不过皇上以为我死了,所以他暂时不会找我的麻烦。你就安心养伤,等风声过去了咱们就走,你想去哪里?”
“我想回姑苏,不知道英子怎么样了。”姑苏是白露的故乡,可她自小被丢弃,不知父母是谁,养父虽然让她衣食无忧,却是她一辈子的噩梦,她对所谓的故乡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只关心曾经和自己患难与共的姐妹。
葭雪眼皮一抬,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英子的近况,当年林大爷考中秀才,返京之前,她意图给林大爷下药,被识破之后撵出去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她一个人如何过下去,葭雪连想都不敢想,当初她恼恨英子下药不成池鱼自己,没有伸出援手,后来心情平复,对英子渐渐担心起来,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么事情,她自己都自顾不暇,就将这件事淡忘了。
“咱们去找她吧。”葭雪握住白露发抖的双手,郑重地道。
白露的身体可以说是千疮百孔,常年在张二虎的殴打之下,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地,又在监狱里被狱卒折磨侮辱,还有严重的妇科疾病,至少要休养两三年才能恢复健康。葭雪劫法场时身着男装又蒙了面,官差没看到她的真面目,却对白露十分熟悉,现在满徐州都贴着白露的通缉令,时间若久,在徐州仍是不安全。
待白露身体好了一些,葭雪巧妙伪装,将白露化妆成一个老太太,将自己则扮作了三十多岁的农妇,将安然伪装成男孩,扮作祖孙三代,通过了士兵的盘查,离开徐州乘船南下。
有钱能使鬼推磨,葭雪办有路引,她们三人畅行无阻,一路换乘船只,二十多天后,三人抵达扬州,连日赶路,白露的身子有点吃不消,葭雪决定先在扬州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继续前行。
一路上白露没有问过林家一个字,曾经她恨过林海,如果当初林海没有追究陈管家死亡的真相,她这个杀人凶手还可以得到林家庇佑安身立命,即便是杀人偿命,当时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便也不会有此后七年的诸多噩梦。
可彼时谁能想到今日,当初林海为白露说情,只判了流放没有判死刑,白露还对林海心存感激,不久之后,这点感激就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荡然无存。
林海不会故意害她,如今的白露对林海已经没有恨意,而感激亦早已不存,真正害她到这种地步的元凶在七年前就死在了自己手里,她连恨也找不到源头,所有的一切大概都只能说是命运吧。
通缉白露和葭雪的令状已经发到了扬州,她们更加小心翼翼,不以真面目示人,葭雪女扮男装,和白露扮作夫妻,安然依旧装成男孩,对外称一家三口,在扬州一家客栈栖身。
客栈人来人往,信息便捷,方便葭雪获取所需情报,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离开。
出门在外财不外露,是为自保之道,葭雪手里有钱,却从没有财大气粗地在外人跟前显露过,但她再如何小心,却还是被人盯上了。
一来,她们三人在客栈居住已久,扬州乃天下繁华之城,客栈租金比别处都贵一点,身上无钱怎能久居客栈;二来,葭雪虽然从来没有用银票银锭付过账,用的都是制钱,跑堂小二给她们房间送的饭菜却是客栈里的拿手招牌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价格不便宜,没钱的哪里能天天吃得起这些。客栈里总有鱼龙混杂之人,渐渐地,葭雪三人成了当地混混眼中的一块大肥肉。
当然,他们也并不会对所有有钱的外地人下手,挑的都是没有背景之人,在下手之前会打听其人来历,一般来说,行商之人不会久居一处,且为了生意也会投靠一些有权势的官员,这些人的背景十分好查,似葭雪这样看起来不像商人又没什么背景的人,正是混混们下手的绝佳对象。
此时的葭雪并不知道,她已经成了扬州地头蛇的猎物。
进入六月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客栈里也不凉快,扬州城繁华,没有实施宵禁,晚上瘦西湖畔设有夜市,灯火通明十分热闹,葭雪便提议去逛夜市游玩,亦当纳凉消暑了。
安然雀跃欢呼,闷了好些天,她早就想出去逛街了。
白露身子不爽利,笑道:“你照顾我这么些天,也该松快松快了,你们去逛吧,我就不去了。”
这段时间都平安无事,这家客栈也不是什么黑店,白露足不出户,葭雪觉得自己出去一会儿问题不大,便带着安然出去逛街了。
瘦西湖是扬州著名景区,附近是扬州的风月场所聚集地,扬州是天下盐商聚集地,盐商富甲一方,也养活了一大批依仗他们生存的行业,扬州风月场所就是其中之一,生意十分兴隆。
葭雪对青楼极其厌恶,她救不了所有沦落此地的女子,只能麻醉自己,看不到就不会想起,她有意避开那里,带着安然专逛卖当地风味小吃的地方,喂饱了安然的肚子,又给白露带了些扬州特色糕点小吃,方才回到客栈。
当葭雪回到住处,白露却已不知所踪,房间里桌椅凌乱,桌上放着一张白纸,上面粗粗斜斜地写了一行大字:带上银子来城隍庙。
“安然你在这等着,姐姐去救人。”葭雪眸中凝起一层薄冰,手中白纸化为纸屑,转身下楼出了客栈直奔城隍庙,她无暇问责客栈掌柜,也不能去报官,一旦报官就会暴露她们是通缉犯的事实,不过,这次救出白露之后,扬州也不能再留了。
扬州有两处城隍庙,新庙香火鼎盛,旧庙原址早已残破,据传是数百年前的城隍庙旧址,现在是扬州一些混混乞丐的地盘,葭雪知道地方,很快来到这里,被两个一身痞气的青壮汉子拦住,那痞子搓搓手嘿嘿笑道:“来的还挺快。”
葭雪面罩寒霜,也不看他,径直向内走去,还未进入大门,只听里面传出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含着怒气大声道:“我是金陵皇商薛家的姑娘,你们竟敢对我如此无礼!你们还不将我送回金陵,不然我父亲一定会要了你们的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