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二十五章 深情
作者:武陵秋      更新:2019-09-02 08:00      字数:3177

第二十五章

深情

令仪几乎是一路疾走着回到了玉笙居,进了院门,瞧见烟儿在书房外面急得团团乱转,却没听见沈昱的嚎哭,心里更急。

烟儿一见到她,就一把拉住了道:“你可算回来了。”

令仪道:“沈昱呢?”话音刚落,才反应过来错了,连忙又道:“公子呢?”

烟儿顾不得疑惑,焦急地道:“公子在书房里,哪个劝都不听。”

令仪心下一惊,她是知道沈昱身上有些蛮气的,这次让王氏如此笞打,估计又遭激了出来,便不再同烟儿多言,径直向书房去了。

书房的房门大开着,杨、蒋两个婆子正围着沈昱不住的劝解。沈昱却恍若未闻,只青白着一张脸坐在书案前,悬腕握笔临着字帖。见到令仪,就像没见到一般,既不招呼也不说话,整个人恍若是个没有装灵魂进去的木偶。

令仪走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道:“公子,先停下来好不好,好坏让两位妈妈看看你身上的伤口?”

沈昱充耳不闻,继续写字。令仪见他身子和手腕颤抖地厉害,昏黄的宣纸上晕开大团大团的墨点,显然是身上痛到了极致。鼻尖又闻得一股子铁锈味儿,低头一看,只见雕荷花纹的杉木座椅上渗出一股子血水来。

烟儿也低头瞧见了,捂着嘴哭了起来。

令仪断声呵道:“闭嘴。”又一把夺了沈昱手中的管笔扔在桌案上,厉声道:“沈昱,你发什么疯?”

沈昱像是这才看到令仪般,突然站起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抖着嘴唇惊喜地道:“你回来了?母亲有没有打你?快让我看看,有没有伤着哪里?”边说边挪着血渍斑斑的身子向令仪靠过去。

令仪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沈昱只当她是遭王氏责打了,心里焦急异常,忍着剧痛去擦她的眼泪,边擦边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你别怕,我在这儿呢。身上疼不疼?烟儿,烟儿。快去取些草药来。”

杨、蒋两个婆子和烟儿都是无奈地苦笑,蒋婆子更是直言道:“怪道是公子这般作态,原是忧心令仪姑娘来着。公子可好好瞧细了,令仪姑娘这不好好的?”

令仪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羞赧来,扶着沈昱向蒋婆子道:“妈妈何苦来打趣我?先扶公子去躺着要紧。”两婆子并烟儿,这才各自七手八脚地去搀沈昱。

令仪瞧见沈昱每挪动一步,脸色便青白几分,不过短短数十步的距离,等到了卧房时,历来干净的青白花砖上被拖曳出一道淡淡的血迹。沈昱却仿佛觉察不到身上的痛楚般,只紧紧地攥着令仪的手腕,一双眼睛不错眼的盯着她。

令仪一路上拿着洁净的帕子替他楷脸上豆大的汗珠子,眼里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落。沈昱却一反常态地道:“你莫哭,我身上不疼。”

蒋婆子正要将沈昱往架子床上靠,令仪赶紧阻止了,吩咐道:“再去铺两床软被来。”又向着杨婆子道:“杨妈妈去后厨房要些热水来。”等软被铺好了,三人才轻手轻脚地搀着沈昱躺下。

杨婆子小跑着去要水,烟儿不住的抹眼泪,蒋婆子稍微镇定些,向着令仪道:“旁的倒好,只公子身上这伤可怎生了得?”

令仪让烟儿拿来剪刀,三人合力去剪开衣服,中途碰着了伤口,沈昱不自觉地咬着牙叫了几声“哎呦”,令仪连忙停住了,等他面色稍微好些才又去剪,中间一连停了四次,才将衣裳破开。令仪定眼去瞧,只见沈昱由背至臀,身上青紫交错,巴掌宽的血印子高肿着,皮肤寸寸破裂,竟无半块好肉。

烟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恨恨地骂道:“好狠的老虔婆,公子身骄肉贵,她们竟敢下这样的狠手。”

令仪也是哀痛不已。她没想到沈昱的伤这样重,她不敢去动沈昱,只得埂咽着道:“烟儿姐姐,去将公子平日里装钱的匣子拿来。”

烟儿闻言,边抽噎着边从一个外雕喜鹊登枝图案的樟木箱子里抱出了个半旧的黑漆小匣子交到令仪手上。

令仪从沈昱腰间解下钥匙开了锁,却见匣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三吊铜横七竖八地躺在里面。令仪疑惑地道:“我明明记得这里面……”话到一半,突然记起那些钱都用到哪里去了,心里又是温暖又是难过,只怔怔地抱着那匣子发呆。

沈昱自然知道那匣子里没钱了,又怕令仪多想,便艰难地开口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皮糙肉厚,这点儿伤痛还挨得过去。”

蒋婆子面上现出难色来,迟疑着道:“这可如何是好?”

令仪渐渐恢复了冷静,语气也平缓下来。对着烟儿道:“你去趟小院,姨娘可能得了风声,这会儿不知正如何焦急,你见着了姨娘,就说公子身上不碍事,让她宽心。”又向蒋婆子道:“劳烦妈妈看顾着点公子,我想办法去凑点银钱来。”边说边轻轻挣脱沈昱的手,凑到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就径直出门去了。

沈昱虽不愿,却苦于没办法阻拦,更是知道令仪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拦也拦不住,只得趴在床上干着急。身上刀刺火烧般的疼,尤其是背部,他感觉恐是有几板子伤到骨头了,不动时还好,一旦移动,就像有人在拿着数把小银针往肉里扎一般,刺刺地疼。心里又忧心令仪,怕她受了委屈,两厢一逼,眼里竟落下泪来。

令仪回来时正好撞见他偷偷抹眼泪的样子,没好气地朗声笑道:“快把你那软骨头给我撑起来了。好好的公子,动不动就是胡号乱哭,知道的说你没骨气,不知道的还当你是个闺阁小姐呢。”

沈昱赶紧胡乱擦了眼泪,扯着脖子去看令仪。

蒋婆子也笑着道:“也就姑娘有法子。你是没见着,你一走,公子就跟丢了魂似的。那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老身本想着去安慰几句,又怕笨嘴笨舌惹得公子更不喜了。”

令仪道:“妈妈莫去管他。他历来是这样。就这么一顿打,估计将魂都吓碎了。让他哭一哭也好,省得一天跟个木偶似的吓人。”

沈昱让她们两个说得难堪起来,别扭地道:“胡说八道。不识好人心的小贱人。”

令仪不去理会他,敛了颜色,话头突然转向蒋婆子道:“现如今,我和公子这般尴尬的身份,也只有妈妈肯替我们操劳了。公子身上有伤,这厢不便,妈妈不嫌弃,就受了令仪这礼吧。”说着就郑重其事地要向蒋婆子磕头行礼。

今天这顿毒打,到底将沈昱打得通透了些,他看着揪心,却不再像先前那般胡闹蛮缠,而是紧绷着身体忍耐着。

蒋婆子哪里肯真受令仪的礼数,还没等她跪下去就一把扶住了,老眼里也涌出泪来。诚心地道:“姑娘是个人物,也没拿老身当个奴婢看过,今日这般,不是折煞老身了吗?再说了,老身闺女头上还带着公子赏的发簪呢,姑娘放心,我蒋高氏,虽是个下贱人,却也懂得些道义的,旁的不多说,姑娘但凡有事,只管吩咐就是了。”

令仪觉得和通透的人说话做事就是爽快,边诚心诚意地向她行礼边道:“多谢妈妈。还真有一桩事要劳烦妈妈,公子这一身的伤,没个大夫是万万不行的,妈妈人面广,劳烦帮着寻一位手艺娴熟的老医师来。”

蒋婆子拍着胸脯保证了。令仪又道:“公子口里一贯挑拣得很,今日这般,日后少不得要吃那些个苦药,婢子怕着他难受,那坊市上的乳糕鲜果等物妈妈看着买几样回来,还有那酥糖更是万万不能漏了。另外,再劳烦妈妈费心打听打听,郡里可有人家用冰块的。日子一天天酷热起来,公子这伤一时半会是好不利索的,得先预备着。”说完,从一个鸦青色的钱袋里取出两块碎银子交给蒋婆子。

蒋婆子一一应了,令仪又塞了一把铜板给她,道:“妈妈现下就去,公子身上疼得厉害,实在等不得了。记得走后门出去,那看门子的婆子是个眼皮子里只认铜板不认人的货色。妈妈舍些铜板与她,该是能行个方便的。”

等蒋婆子出去了,沈昱才道:“母亲可有打骂你?你去哪儿弄得钱?可有受了委屈?”

令仪替他擦了脸颊上和身上的虚汗,道:“没有。你莫要担心我,我什么事没经过,一个王氏,还不能将我怎么样。倒是你,身上疼得厉害吗?”

沈昱扭着头看着她道:“我不疼的。”边说边拉着她的手歉然地道:“你过来那会儿,我不是成心推你的。母亲那般威严,兄长身边的琇莹,说撵就撵,我是真的怕了,生怕她迁怒到你身上来。令仪,下次莫要如此可好,你不知道,你冲过去那会儿,我……我吓得心子都停了。我挨打时就在想,那样厚重的板子,幸好是打在我身上,要是打在你身上,可怎生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