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三十九章 丑?不丑?
作者:武陵秋      更新:2019-09-02 08:00      字数:3192

人物品藻,九品定级,起自曹魏,沿用至齐陈,是齐国最重要的选官制度。随着士族高门的崛起,品评人物的中正官被士族垄断,九品定级其实已经基本上形同虚设。即便如此,还是有无数的寒门子弟想尽各种办法在郡县里扬名,其目的不过是为着能在三年一度的大品环节中博个中品罢了。

沈家这两个月来气氛分外紧张,尤其是老夫人和沈宏,这从王氏和梅氏好容易消停下来的内斗中便可以看出端倪来。

要说王氏这个人,令仪是真看不懂的。平卢王家,好歹也是乡绅贵胄,王氏身为王家嫡女,受到的教育应该不至于如此不堪才是。而且令仪见过王家的老夫人,看着慈眉善目的一个老太太,手段和心思都不在脸上,怎么教出来的女儿却如此一言难尽?后来,令仪又见过了王氏的同胞姐姐,便知道了,这还真不怪王老夫人。

前些天,王氏将令仪叫过去,罚着跪了大半日。事后珍儿还同她抱怨说夫人这顿火发的好没由来。令仪心头冷笑,怎么没由来,这才短短一年的时间,沈昱在平卢郡的名声已经快赶上一些普通的读书子弟了。外头人人都在传,沈家大公子,君子端方,有先儒遗风。沈家三公子,开蒙虽迟,却大器晚成。王氏见天的听那些丫头婆子碎嘴,心头里头有火在正常不过了,又要顾及着中正评议的事,不敢找沈昱的麻烦,她这个办事不利的丫头自然便成了最好的出气筒了。

令仪始终不懂,王氏慌什么?沈昱的那点子名声,和沈旭比起来,一个是山间拇指宽的溪流,一个却是即将汇入汪洋的江河。一个庶子而已,有什么值得她那般火急火燎地来打压?

这个时候的令仪并不知道,她所受到的教育,同当世大部分女子所受到的教育并不相同。要知道在齐国和陈国,无论是士族还是寒门,都没有哪个长辈会让自家女儿去读《太公六韬》这一类书的。好点的,会让读点儿辞赋和诗篇,琴棋书画也会挑拣着让学一些,更多的还是学管家的手段,如何平衡大小姨娘,维系亲戚妯娌间的往来等事宜。当然,这些东西萧君桐也学,只是学得不甚用心,萧秉文又极其溺爱她,什么都依着她的性子来,老庄玄学、儒家仁政、法家典论包括兵家诡道,要是换了一般人家,可能先生都请不过来,可萧秉是执士林牛耳的人物,凡是她想学的,都能教。是以,萧君桐年岁虽小,要真论学问,还真没几个人能出其右。

沈旭大概也是在发现了这点,这几天一有空闲就到玉笙居来。他这人也是有趣,做什么事都是光明磊落到让人无话可说。每次来找令仪,必定带上琇莹,也不说别的闲话,只拿些书本上的句子同令仪清论。沈昱头几次还心里打翻了老陈醋般直发酸,后头仔细听了两人的谈话,心里慢慢有了疑惑,这回等沈旭去了,便问道:“本公子怎么听着这些天兄长问的这几个句子,同你跟我讲的那几个问题有些关联的样子?”

令仪歪着身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戳着他的脑袋道:“也不知道是哪个人,一整天的黑着个丑脸给我看。这会儿听明白了?”

沈昱争辩道:“本公子不丑。”

令仪给自己倒了半杯茶水吃了,才笑着道:“羞也不羞,就你这张五大三粗的脸,也好意思说不丑?”

沈昱一口气梗在心里,脸红脖子粗地道:“你个贱婢,你胡说。”

大概是受魏晋遗风的影响,齐陈两国人在审美上有点偏向姿容清朗的男子,而令仪又将这种偏爱发挥到了极致。她眼中的美人,清一色的是风姿清举那一款的。用直白的话来说,就是你得瘦,最好瘦到纤腰楚楚,姿态羸弱,再配一身素白色深衣,峨冠博带的迎风而来,方才能让她多看两眼。至于沈昱这种,要不是因为他是沈昱,放在人堆里,连个眼风都懒得施舍给他。

沈昱见她不说话,气得都快语无伦次了:“你、你个贱婢,你说、你瞧着哪个好看的了?本公子哪里丑了?你给本公子说清楚了,要是你说不清楚,本公子、本公子——”

今天有个新来的小丫鬟,名叫阿福,哪里见过如此阵仗,战战兢兢地端了茶水就要去请沈昱消气,遭冬雪一把拉住了,问道:“你做什么去?”

阿福懵懵懂懂地道:“公子生气了,我想着去劝劝,免得那位姐姐挨了罚。”

旁边的烟儿接过她手里的茶盏放到桌子上,又拿起果碟里的新鲜果子啃了几口,才审视着她道:“你是哪个指到这院子里来的?”

阿福规规矩矩地道:“回姐姐的话,我是夫人院里张妈妈指派的。”

烟儿冷笑道:“怪不得你这般有主意。”

阿福垂着头不说话。

冬雪想起了自己,心里起了几分怜悯,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傻丫头,你啊,要想好好地当差,就少做多看。你没见着外头发了那样大的火,我和烟儿两个却动也没动吗?”

阿福抬起头来,看着冬雪无辜地道:“可是教规矩的嚒嚒教过阿福的,一切当以主子为先,令仪姐姐说话做事也太没规矩了,也难怪公子生那样大的气。嚒嚒还教过阿福,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当奴婢的,得小心翼翼地哄着。姐姐也莫要拦我了,阿福不过是尽一个奴婢的本分罢了。”说完,端着茶水仪态款款地去了。

冬雪气得手都在发抖,烟儿却无所谓地道:“你管她做什么,让她去好了。”

冬雪道:“我看着她那无辜的样子,这不是怕令仪应付不过来嘛。”

烟儿几口将那果子啃完了,手里只剩个雪白的果核,随手扔在一个竹编的小框子里,拿手帕楷了嘴,才道:“有些人,总得吃过亏才晓得厉害。外头那个是什么人?你见过哪个能给她气受的?别看着公子一天咋咋呼呼贱婢长贱婢短的叫着,要是那个阿福敢有半分动作,别的我不敢说,第一个不干的就得是他。”说完,站起来拉着冬雪就往外走,边走边道:“走,出去瞧热闹去。”

阿福端着茶水,凑到沈昱跟前,温柔地道:“公子吃口新茶,去去火气。”

令仪笑着道:“听见没有,连阿福都瞧不过去了,让你吃茶去火呢。”

沈昱知道论斗嘴十个自己也不是这贱婢的对手,深呼吸了半响,才冷静下来,道:“本公子懒得同你扯这些没用的。你好好说话,你同兄长到底打什么机锋?”

令仪瞥了眼阿福,歪着脑袋笑着道:“我不喜欢丑人,偏不告诉你。”

沈昱火气又上来了,气呼呼地吼道:“你个贱婢,说清楚了,本公子到底哪里丑了?”

烟儿和冬雪瞧得津津有味,阿福却扶着沈昱坐下,端着茶水喂着沈昱吃了几口,软软地道:“公子莫气了,想来姐姐也不是有意的。”

沈昱冷哼数声,向着令仪道:“看看人家,这才是个奴婢的样子。”

令仪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沈昱并没察觉到,犹自不停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福回道:“奴婢阿福。”

沈昱问阿福道:“阿福,你来说,本公子丑不丑?想清楚了再说。”

阿福脸上带着点女儿的娇羞,低垂了头,轻轻地道:“公子生得很好看。阿福嘴笨,不会夸人,可、可阿福觉得,公子是整个沈家最好看的。比大公子、二公子都要好看。”她语气中尽是一派小女孩儿的天真,听得沈昱很是舒服,便得意洋洋地向着令仪道:“贱婢,听见了吧”

令仪冷笑道:“是,没错,你最好看了。面如玉冠、芝兰玉树,潘岳见了你都要自惭形秽,行了吧?”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去了。

沈昱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重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在心里骂道:“蠢货,明知道那贱婢就是这么个德行,让她说一句丑又怎么了?”

令仪听得他动手打自己,心里更气,又转回来,跪在他面前冷冷地道:“公子心气不顺,都是我这个做奴婢的错,要打要罚冲着我来。拿自己撒什么气?”

沈昱最见不得她跪,咬着牙根道:“令仪,你非要这样子诛我的心吗?我说错了话,是我不对,我下次不会了。你明知道我说话是个不过心的,为着这么点事也要同我生疏?”

令仪也觉得奇怪的很,她以前做萧君桐的时候,最是放诞无礼,不喜欢的人瞧都不会瞧一眼,后来做云巧的时候,又最是规矩妥帖,最开始对着沈昱也是毕恭毕敬的,怎么这会儿反倒无礼起来?沈昱也没说错什么,不管她自己认不认,在别人眼里,她本就是个奴婢。做奴婢的怎么能随意讽刺主子呢?

沈昱赶紧一把拉起令仪,见她脸上现出点茫然来,心疼得不得了,更是将自己恨得要死。他这人又最是不讲理,连带着将阿福也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