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异记·出雨国·云岳山》:
出雨国云岳山,高万丈,层峦叠嶂,耸入云霄,山上杂草丛生,不仅有蛇蝎虎豹,更相传有凶蛟恶龙。方圆十里内就已险象环生,幽谭泥沼,荆棘密林,从未有大胆人敢涉险半步。世人皆言高且不可攀,云岳山高擎日月,日月之上有神人。
直至出雨国灭后世一直有个传说,说是惠风和畅,云淡风轻时,山巅既有神人高歌百里亦有彩凤伴乐翱翔,反复不停数时辰,这才停音歇舞,余音仍绕梁不止。
“听小女说,百里公子来自远海剑心岛?”宋运坐在檀木扶手椅上,椅上刻有镂空仙鹤三只,金银玉三者互相点缀,相得益彰,豪气之外更是寓意满满。
宋运这几日一直忙于焦头烂额的公事,刚一放下手中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换身整洁的新衣就被女儿拖着来见百里茕孑。确实,百里茕孑这几日在府上呆的实在够了,但毕竟没见着家主,委实不好不动声色的一走了之,来时似雨走时若风。
“是的,于羿国肥水湾上岸,再取道穆阳,北上鹤州,途经莲子城、汜水关、从岭山,辗转百里数月,最终在紫阳镇潦倒之际遇上贵府小姐。”百里茕孑微微笑到,温文尔雅的气质,面如冠玉的相貌,从不离身的佩剑和虎口处的茧疤,以及一身的素白。让宋运这个富贾老翁对他很是感兴趣。
“哟!那可真够远的,公子毅力过人啊,从羿国大陆最南边横穿再到我们瀚江国中部,仅靠数月,别马不停蹄还要马不停蹄啊。”宋运端碗喝茶,一边用碗盖驱散雾气一边靠蒸腾的雾气打量着眼前的白衣人,喝罢,停碗,“先生可是有什么急事?不妨说来听听,既然是连儿带回家的客人,那我可就不能不当回事,不然那丫头得要隔阂我好些日子,所以你也不要藏着掖着,有什么难处直说,我宋运在着瀚江国内就算在国主面前也是能说上话的。”
作为一个经商多年的老巨头,宋运察颜观色的能力绝非一般,早在经商初期他就靠着尖利的眼力劲和谦虚低下的人格拉拢了不少酒肉朋友。
一直侍立在宋运一侧的宋之川突然平淡开口:“百里公子身上并无多少盘缠,又仅此一枚玉佩,上有‘无忧虑’三字,白马素衣,谈吐文雅,夜半常对月当歌,词曲从无变化,其中语言我听不懂,可从曲调来说,应该是首伤人的曲子,公子自打一来宋府隔天就想着离开,只是没有与老爷打过招呼便压下了着急离去的心思,眼神清澈见底可这‘底’下又有一番考究,还有那匹名叫白葵的白马,乃是绝迹千年的第一马种漠北大风,绝迹是真是假不去追究,反正我宋家在整片南陆明着黑着都不曾找到同样马种,公子身份绝非一般。”这番细致推敲让宋运也是猝不及防,“只是不知公子因何事要放弃所有,仅带着一玉一马一白衣孤身游走,觉得你将做之事觉不一般。”
一直闭目凝听的百里茕孑,一直紧紧握着手中的百寒剑,经脉如蛟龙发怒昂头起身,手臂细微颤抖着着,笑道,“宋管家的推敲能力实属了得,,我是个没有感情的流离漂泊之人,只想在此生完结前走遍天下,上至极北寒雪窟去看一把空旷无人的大雪景致,传闻无大雪时更是有七方大地没有的赤白青三气裂天,宛如天门洞开,实乃人间奇景,如果真能看一眼,此生足矣。”百里茕孑眼眸忽然低垂:“还有大地的最西端,从离国的止步关出去,就是个险地,好久以前就答应个人要和他一起去闯荡一番,看那地是异兽横行,还是有万丈深渊,结果没去成。”
宋运眼眉一挑:“方才见公子说的那番话,说明公子还是有情之人嘛。”
“爹!”
门外陡然跳进一个活泼的兔子,笑的合不拢嘴:“爹,嘿嘿,听说百里公子要去极北寒雪窟…”
“嗯!?不可。”还未等自家女儿说完,宋运就已经知道这只小兔子又要出窝了,这意思不就是要跟着百里茕孑去寒雪窟吗,不可,不可。
“哎哟不是啊,我不是要跟着百里公子去寒雪窟,我只是想回丰阳老家去看看,太公的坟边一定又是杂草丛生了,那群不靠谱的下人根本就不管用。”宋连撇了撇嘴,皱着眉头一本正经。
“喲!你别说,这还真是。”宋运听完女儿的一番话后也是紧缩眉头,“那这样,我叫你钱叔和你们一同前去,省的你有惹事,百里公子你看我女儿能否和你顺路前去。”
百里茕孑沉默了片刻:“好啊,既然宋老爷都答应了,宋连小姐又如此迫切,那就尽早出发吧。”
即夜,今天是十六,每个月份里月亮最圆的日子,自挂东南角的胖玉盘散发出柔和光芒普照大地。纵然远处不断有狼嚎传来,可大城百姓自然不会畏惧,该逛的逛,该吃的吃,理那些只闻其声,不见其主的吠叫做甚。城东有一棵最高大的杏树,在晚风中娑娑摇曳。百里茕孑坐在全城最高楼的楼顶上,由于常年有人清理,所以瓦片上不曾杂草丛生。一些忧忧的曲声从百里茕孑的唇齿间飘乎而出,曲调起先悠扬婉转,而后含蓄内敛如待嫁的豆蔻少女,入境后渐渐开始苍凉悲决。
黑影缓缓而上——
月光下,一袭黑衣似蛟龙出水之势越上楼顶,而后一把扯下百里茕孑的玉佩。
瓦片洗洗簌簌的掉下屋顶,由于距离的原因,街道上的人只看见两个东西在楼顶,又因为天黑,谁敢爬上那么高的楼顶?全当是两只夜猫嬉戏互动。
黑衣持剑立于筒瓦上,身形不倚,气息稳重,投起头来看见其深邃无惊的眼眸,宛若百天之上的皓月星空。
“你回来了。”声起,剑客将上面刻有“无忧虑”三字的玉佩抛向百里茕孑。
玉佩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痕,随至百里茕孑面前,剑亦起!
剑客一剑刺向他,百里茕孑伸手接住玉佩,手掌顺势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收肘,推掌。如奔雷之势的磅礴气压,涌向剑客。
剑离百里茕孑手掌半寸之间,便节节寸断,直至崩为铁屑。
剑客被推的倒行滑去,将落瓦顶之际,身形凝滞,好一座月下持剑像!
“散?这力道已经到了倒海的境界了,厉害了,秧子。”剑客一踏瓦片,立好婀娜身姿:“要小心木栀阁。”
百里茕孑眼泪迷蒙,“你是——星云?”
星云歪头眨了眨眼眸算是承认了:“我要走了,你多保重啊,秧子。”
眨眼间,黑衣一闪而逝,来时如伺机而动的野猫,去时却像个鬼魅。
卯时,朝阳已动,远东的红日正缓缓高升,冷了一冬的朝西河正在悄无声息的活动,城外人少处的积雪也开始化水反哺大地。
百里茕孑端坐在白葵上,与白葵并肩的还有一辆奢华的马车,马车四面皆被豪华精美的丝绸所包裹,马车的车帘由各种珠玉宝石穿制而成,就连窗牗也是镶金带银,价值连城不可说,但稀世之珍一定称的上。可纵使有歹念的人看了周围的上百护卫也只能两眼朝地平静走过,只当自己是个过路人。
宋连十分不喜那些远远见着自己就埋头疾走的人,弄的本小姐就像豺狼虎豹一样,“百里大哥,那些人凭什么不正眼看我啊,我哪里比他们差了。”
百里茕孑轻笑一声,“他们不是见着你了,只是刚抬头,就对上一百精悍护卫的眼,特别是钱统领的眼神,过于凶狠杀伐。”
隔着不远的钱彪自然能听到这些话,只是冷哼一声,练武二十余年的钱彪自然有眼力,百里茕孑这个人,太深了,看不出太多,可看出的一点武力也是自己此生可望而叹却可及不了的。惹不起,惹不起。
“茕孑大哥——”兔子突然回头笑出一口灿烂的门牙,眨巴眨巴着犀利的大眼睛,“那把,剑,白寒剑,能借给我摸摸吗?”兔子的头极力探出,都快掉下马背了仍是竭力坚持着夹紧马腹,又是心疼又是觉得滑稽好笑。
百里茕孑沉默无言,回头与兔子对视了片刻,那些片刻,对兔子而言仿佛时间停止,百里茕孑将她扶正上了马背,把白寒剑递给了她。
宋连接剑以后,声声赞叹不已,从剑柄夸至剑室末梢,无一不是精美用词,夸的钱彪都有些汗颜无奈。百里茕孑倒是熟视无睹,权当宋连在自言自语。
可有一点让宋连疑惑的是,她偷偷拔了好几回剑,都不见出鞘分毫,仿佛贴死一般。后来干脆就不怕了,明目张胆的拔,鼻梁纹尽现,小脸都快由红转紫了,仍是丝毫未动。宋连停下了动作,深深呼吸着,眼神有些幽怨的看着百里茕孑的侧影,小嘴撅的甚高。
“哼”
关键是她也仍未气馁,更是鼓足了所以劲,奋力拔剑,场面有些好笑。
“你拔不出的,这把剑虽无你们这边所说的剑灵,可他是有自己的心智的,此曰‘剑心’不是说这把剑不承认你,而是他不想被拔出,有时,我也拔不出。”或是百里茕孑不忍心小丫头费力辛苦的拔剑,亦或是他不想白寒被反复折腾,于是面朝前方不回头的说出了这样一番让宋连疑惑,让周围护卫不懂,让钱彪骇然惊异的话。
百里茕孑没有理会他们各自的表情,继续驱马前行。
归云——
木栀阁黑暗里,正在进行一番谈至末尾的对话。
“这不是很有趣吗。”带有磁性的嗓音从一角传到另一角。
一个嘶哑不悦耳的声音骤然响起,“管他是什么,杀了,进行到一半计划,如此完美的世道,绝不能被他毁去!”
“咚!”沉重的击地音霎那传出。
空气中多了五个人的呼吸,多了一些香气,多了一些心凉。
“你们能杀他吧,那个叫未央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