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声响过,雨势愈大。
街道行人已空。
楚应黎三人回到客栈,大堂内的桌凳已然被人收拾齐落。昏黄的守夜灯烛下,那店家小二正倚着柜台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盹儿。
见得他们进来,赶紧迎上来招呼道:“哟,公子爷您回来了,可还要吃点儿什么?”
楚应黎推拒,“不必。”
店小二便点点头:“那您早些歇着。”转身欲回去柜台处继续趴着。
楚应黎微微顿了片刻,又叫住他,开口问道:“你们那后院喂的马儿,可能租给在下一用?”
店小二再又转回来,“马儿是掌柜家喂的,这租赁出去,可以是可以…”搔着后脖颈儿迟疑道:“公子您看这,这么大雨的…可是有急事儿?”
楚应黎点头,“价钱随你开。”
那小二脸上当即笑开花儿:“得嘞,您稍等,小的这就去给您牵来。”
身后的千峰千叶见状,互相对视一眼,皆是不得其解。
“主子爷,这天色已晚,雨势又大。您这是……”千叶开口欲劝言。
千峰连连点头附和:“是啊,有什么急事儿,吩咐小的去给您跑一趟便是,何须您这般亲自张罗。”
楚应黎面上神情凝滞,摆手道:“你们去不得。”
千峰千叶不禁再次转头看向对方。两两相望,便就有了三分猜测。
楚应黎一声轻叹,缓缓阖眸。却是自顾自地摇头,讲明了缘由:“是太子的人。”
方才在陆家与他交手的那位吊垂眼,分明就是存了杀心……
太子此番出行南下,实应为铲除江湖邪派。可现下停驻郡府,身边近侍,竟大老远的下来地方县城,刺探于他……
“他既已知我在此,那我便再无理由不去拜会。”楚应黎道:“你们切记守着陆家。”
“是,主子。”
千峰千叶齐声应下。
夜色漆黑,大雨如注。
一骑快马,自江平县城偏门急速驶出……
……
雨声一夜不歇。
翌日清早,那倾盆之势虽说是小了不少,却依旧绵绵缠缠。
淅沥声儿,欲断不断。
直教人头疼的紧……
陆云儿昨儿晚上被那暴雨扰的睡梦不佳。今晨起来后,只觉着浑身上下打骨子里头,都透露着一股莫名的疲懒劲儿。
陆爹依旧窝在屋子里头写书。
陆娘带着铺子伙计,连同那两位白捡来‘徒孙’,依旧守在前头铺子里忙活着生意。
那姓楚的神棍今儿却没来……
陆云儿坐在檐下,盯着阶下积水汇成小流,再又从墙角门洞处,缓缓流出院子……
昏昏沉沉,浑浑噩噩。
正无聊的紧。
忽而听得外头有人轻扣院门。
起身过去,开了大门,却见来人带了顶帷帽,长长的罩纱直遮过了半截儿身子。
来人眼见开门的是陆云儿,忙上前一步来捉住她的手,道:“云儿,可有空闲?陪我去趟布庄,买些个针线可好?”
陆云儿这才辨得清楚来人,正是隔壁糕点铺子的崔玲儿。
“采买针线,现在么?”
陆云儿心里诧异,开口问道。
“就去、去西城那边,再买些个针线。我那衣裳,还、还想稍稍改上一改。”崔玲儿答道,言辞闪烁。
陆云儿愈发觉着怪异:“咱斜对面裁缝李妈那儿不就捎带着卖针线活计的么?”
干嘛还大老远的跑去西城……
崔玲儿抬手掀起帷帽,露出脸来:“也不去那么远,就到小西街口上,那家布庄里头的细线色号儿齐全。”
陆云儿想了一想,左右自己现下也正闲着。
便点头应道:“等我去取柄伞来。”
转出小巷口,街头行人并不甚多。
雨丝飘飘,道旁春花略显阑珊。
两位姑娘一路往那小西街的布庄里去,挑过针线,出来大街。
崔玲儿眼看街口处那家平日里头素要排起长队侯着的葱花烙饼摊子上,竟零零星星只余有几位食客。
便转头来问陆云儿道:“吃烙饼不?我请云儿姐的。”
陆云儿正馋着想买,听她都这般说了,眼珠子一转,“玲儿要请我当然就吃呀!”
崔玲儿便笑道:“我出钱,那得你自己个儿去给咱排队!”
陆云儿笑嘻嘻的,赶紧连声应了。
摊子前食客不多,队伍也不长。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排到陆云儿。
“老伯,来两个烙饼,多加葱花,微微带辣。”陆云儿道。
“好嘞,姑娘且稍等。”
那摊子上的老伯也乐呵呵地回道。取出面团来,往案板上摊开压扁了来,擀面杖边边角角的滚上一遭,刷上粗豆油,洒上葱花,再移去那边炉子上置着的烙板上去烤着。
粘软的面饼儿,乍一接触到火热的铁板上,登时呲呲作响。
不消得片刻,煎焦的葱花味儿渐渐挥发出来,混合着雨天的潮湿气息,愈发是香气勾人……
陆云儿买好了烙饼,一手一个的举着,转过身来,却是四下都寻不着崔玲儿的人影儿。
好端端的,能跑哪儿去了?
陆云儿这厢心头正是着急。那崔玲儿却忽而从她背后闪了出来,还悠哉悠哉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陆云儿将手上的烙饼递了出去,假意要恼她道:“去哪儿了这是?可没把我给吓晕了。”
崔玲儿接过饼来,同她晃了晃另一只手上正拎着的东西。
陆云儿见她手上除了先前买的针线小囊,还多了一札牛皮纸包的物什,便开口同她打趣儿道:“你这背着我的,又是偷偷去买了什么好吃的?”
崔玲儿笑眯眯:“你猜啊。”
自然是猜不着的……
可她既有心隐瞒,想来也是不便多问。
陆云儿咬着葱花烙饼,只将那份好奇心思压回了肚子里头。
凉风带雨,一路来回。陆云儿那股子困乏劲儿也消散了不少。
刚进了院子门,转至灶间,就见那楚神棍带来两位‘徒弟’,正忙活着张罗午饭。
千峰千叶是逮着空儿,忽悠了老半天,才跟那王生换来这烧饭的活计。这会儿正想借机躲个懒儿,却不料还被她撞了个正着。
眼见陆云儿就要进来要帮忙,千叶赶紧搁下手里头揪成碎片儿的菜叶子,连连招呼道:“陆姑娘快去歇着、歇着罢,这等烟熏火燎的粗活儿,小的们来便是。”
陆云儿被这小丫头堵在门边,哭笑不得。
“对了,你们家那师傅怎么今儿不见人影了?”陆云儿左右也是无聊,索性倚在门边,同她打探了。
“陆姑娘莫要忧心,师傅他上郡府去了。”千叶与她笑道:“有些私事。”
陆云儿点头,下意识的追问:什么时候去了的?”
千叶道:“昨儿晚间,从您家里头吃过饭后,回去便走了。”
灶台边拾掇着柴火的千峰也接话道:“主子他快马加鞭,若不出意外,等明日傍晚便能赶回来的。”
陆云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再顿了一顿,又莫名的觉着这等对话儿,似是有些…怪怪的?
等到她想明白这问话究竟是有何处不妥之后。空气中的氛围,忽而就尴尬了起来……
陆云儿脸上攸地一红。
索性这二人都似还未曾意识到。陆云儿偏过头去,赶紧转移话题。
“你们…是亲兄妹?”
陆云儿揣摩着问道。
“那必须的呀!”
千叶咧开嘴来嘻嘻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指着那边的千峰道:“呐,就这货,竟然是我亲哥!”
陆云儿心里诧异,脱口而出:“可我看来,你们二人这相貌性子,倒是相去甚远。”
那边的千峰摆好灶里,摸出火折子,点起了明火。也笑着接话道:“我生性随爹,小叶她却随了娘。”
“原来如此。”
陆云儿解了尴尬,自然也不会再去关注人家兄妹到底‘亲与不亲’的问题。
便只笑了笑,转身回去堂屋。
……
阴雨连绵春末时,满城飘得一身绿。
陆云儿听那二千兄妹说过的,楚应黎原本是在次日便能返回,这厢足足多等了两日光景,这才见着了人影儿。
当然,若是能忽略这厮又多捡回来那两位……
陆家小院门前。
“这位,便是我那堂兄,以及他家大徒弟。”
楚应黎面无表情的介绍道。
“喔?”陆家老娘一手叉腰,一手举着扫院子的大扫把挡在门口,面色不善:“所以呢?”
“堂兄本是暂驻郡府,见我在这江平县城混的极其舒坦,便非得过来瞅瞅眼。”
楚应黎神色淡淡,接着道:“顺便再来伯母您这儿歇歇脚,体验体验‘寻常’生活。”
陆娘听着这话儿就恼火,直抡起扫把要打人了:“想都甭想!你们这是拿我家里当什么呢?客栈酒楼?!”
陆娘那扫把杆儿还没抡出去半圈儿,就被那‘堂兄’身后跟着的‘徒弟’给执剑挡下。
“好大胆子!”
那‘徒弟’护主的紧,一声厉呵。便欲提剑上来,强行拿人了。
陆娘被这‘徒弟’这般强横的言辞给镇的手上动作一滞。气势上便就先输了半截儿……
这人身上的煞气,好生浓重……
“在下楚承景,乃是应黎堂兄。”
那堂兄抬手拦下‘徒弟’,略带歉意的笑了笑:“下人多有失礼,夫人且请见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