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初歇,天气骤暖。
月底正采桑。
邻里一户育蚕人家的春蚕,已是生出了白白胖胖的身子。
陆云儿闲来无事,便觍着张笑脸,去同那人家讨了几只回来。就着巷口转角处那株老桑树上新采的嫩叶,喂在了陆爹书桌的窗子前。
晨起幕时,三番五次,瞧的不亦乐乎。
东城区大街上这两日来,却莫名多了些颇为微妙的小道传言:
说是邻里间,不知哪家的大闺女,未曾成亲便先与男人有了肌肤之亲,更甚至于交颈而眠,私相授受,极其恶劣!
垂柳青青,杨花满城纷飞。
这些个莫名其妙的流言秽语也随着那漫天的飘絮,纷纷扬扬的传遍了街坊四邻。
笑料好听,人言可畏。
一时之间,周边诸位惯爱碎嘴的婆婆妈妈们,无不紧巴着同自家闺女再三告诫了:
——勿娇勿纵,谨守礼法!
……
晴空风柔,暖阳融融。
街头有不少爱好干练的青年小伙,已经换上夏时的单衫。
晨起正安然,楚应黎照例提着一扎糕点,来寻陆云儿喝茶谈天(联络感情)。
这厢行至陆家小院,扣过稍门,候了许久,却不见有人来开门。
楚应黎正犹豫是否要翻墙窥探……
陆云儿立在檐下,隔着院墙同他吆喝道:“神棍你也莫盼了,今儿我们家不开门!”
“这是为何啊?”
楚应黎杵在门边,甚是不解,还有点委屈。
昨日不还好好的么?
陆云儿拉长了调儿,高声道:“我娘今早上刚说了,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楚应黎:……
我不是!你开门啊!!
楚应黎正急着要如何同她解释这个‘天下男人不一定就是一般黑’的问题,就见那姑娘笑嘻嘻地拉开了稍门。
“逗你玩呢!”
陆云儿笑道:“快进来吧,来看我那大蚕,今早起来又肥一大圈!”
楚应黎可被她吓的不轻。
得知原是虚惊一场,不禁暗自拍拍胸脯,还好还好……
进得院内,才稍稍坐了片刻,忽而听得巷子口处,有数人隐隐嘈杂。
楚应黎平息静心,细细辨来。
“巷口糕点铺子,是你那小姐妹崔玲儿家。七大姑八大姨,来了不少来闹事儿的。”
陆云儿有些发怔。玲儿家?
二人便又一同出门,从后头巷子绕去街口。
清风拂过树梢,枝头雀儿叽叽喳喳。
崔家铺子前。不出意料,又是闻声聚来一堆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那闹事之人中,为首是一位眼神锐利、面相苛板的中年妇人,一看便知是向来尖酸刻薄惯了的。中年妇人身后,一群前来助阵的三姑六婆手拎竹篮,内置烂菜叶臭萝卜等诸多道具,冲着崔家铺子,边骂边砸。
吃瓜群众指指点点。
有一半老婆子同旁人小声嘀咕:“听说了没,这崔家姑娘呐。便就是先前传言的那个,尚未过得夫家门,就先与旁的男人有了肌肤之亲,私相授受的大闺女!”
旁边某位风韵尚存的徐娘便甚是夸张的瞪眼掩唇惊呼道:“哎呀,这崔姑娘怎能这般!”
半老婆子继续摇头补充道:“着实可怜了那位定下聘书的夫家公子,未盼得新妇过门,却先等来这档子腌臜事儿…”
徐娘听过原委,当即也跟着深表同情,啧啧而叹。
陆云儿眉头微蹙。
楚应黎在旁,也看的心焦。
正思量是否要通告官府派人处理,忽而听得身后一声轻唤。
楚应黎回头去看,见来人一身绛紫轻衫,玉带华冠。细看来,正是先前被那江平县令‘请’回去供着的楚承景。
“应黎,你果真在这儿。”
楚承景行至近前,面露欣悦:“孤就料想你定会在这陆家。这不,正巧就给赶上!”
楚应黎神色不佳:“不知堂兄亲自来寻,可有要事指导?”
楚承景笑道:“也无甚。只是见今日风光正好,适宜出行,便来寻应黎…”
楚应黎并不想同他唠嗑。
正想着要如何再将他打发回去……
前方那堆闹事婆娘里头,也不知是谁的眼尖,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扭过头来直戳楚承景立着的方向,一声大喊:“奸夫!奸夫来了!!”
吃瓜群众条件反射性地齐声惊呼:“哦呦~~!”
当即跟踩着鞭炮篓子似的,哗啦啦躲开一大圈儿。
莫名被孤立开的楚承景:……?!
崔家铺子关上大门任她们砸骂,也没人应声,那带头的中年妇人便将矛头转向楚承景这边。
一帮三姑六婆,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楚承景生在宫廷,向来只见女子端庄安然,贤美如画。何曾见过这等粗俗乡野,姑婆女流之辈,撸起袖子就与人对骂撕扯的架势?
当即惊的面上神色连连数变。
身后近侍二齐拔剑抽刀,护住主子。
楚应黎扯着陆云儿,很有风度的后退几步,让开场子。
“呵,奸夫还敢现身?”
为首的中年妇人厉呵一声。冲到跟前,针对之处却偏往右边去。
楚承景这才意识到,所谓‘奸夫’另有旁人。
视线平移,再看那妇人所指,竟是护在他右前方的齐阳。
楚承景那刚刚放下的戒心又给立马提的老高。“这位婆母,可是我家侍卫行事有何不妥?”
“你是他主子?”中年妇人问道。
楚承景点头。
“那再好不过!”
中年妇人抬起眼来,自报家门:“我们这都是后街沈家亲眷,婆子我就是沈家当家婆母。你家侍卫同这崔家姑娘、我们沈家未过门的‘好’儿媳妇,私相授受!”
楚承景面上一愣:“可有实证?”
“那日她崔家有人上门挑事儿,见那崔玲儿是与一陌生男子,一同从内堂跑出来的!那男子来的脸生呐,街坊邻里乡里乡亲们,可都是看着呢!”
沈家婆母说罢,招手挥来,后方一片应和之声。
“是啊,是啊。”
“是见着崔家姑娘与那陌生男子相处…”
楚承景便笑了:“只是相处片刻而已,又怎会传的那般龌龊。”
右边齐阳收下手中长剑,双膝及地,道是:“主子,属下未曾。”
“属下先前遭恶人暗器,不得以滞留江平,乃是崔家姑娘救了属下。属下铭感五内,却不曾做出任何逾之事!”
楚承景微微颔首。
齐威齐阳皆是他身边近卫,于他而言堪比兄弟,自然信得过。
沈家婆母却板着副面孔,不为所动:“你说是白的就是白的?那婆子我还说母猪会上树,公鸡能下蛋呢!”
对面一位矮个子的妇人走了出来,打着圆场笑道:“不瞒公子您说,我们今儿既然敢来上崔家砸门,那必然是有证据的。沈娘她脾性不好,话儿也粗,你们切莫见怪。”
“可不光是这事儿啊!”
说话间,又有一位身形略胖的老媳妇冒出头来,嬉皮笑脸地道:“我那二表叔的小舅子,是在小西街口上那间医馆里做伙计的,曾瞧见过这崔家姑娘神色慌忙的前来采买止血解毒的药草。听得她与大夫曾相谈,说是这伤处在后背…”
“咱也有姐妹昨儿在路上遇见,同她崔家婆娘旁敲侧击的打探了。崔婆娘可是说从未见过有这号男人!你说说,她就那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怎就能在屋子里头藏了个有伤的男人?”
“如此这般,你们就断定我这侍卫,必是同你们家未过门的儿媳有了私交?”
楚承景气极反笑。
沈家婆母接话补充道:“这既要治伤,必是得宽衣。再看那日他们那般匆忙奔出,若说再没个三五首尾,谁人信呐!”
“崔姑娘之所以不加声扬,想必实乃齐阳身份特殊,加之当时情况特殊…”
楚承景解释道。
沈家婆母显然是不信的,直接指着楚承景骂道:“手下做出错事,身为主子不知好生训导,反倒包庇纵容。婆子我看呐,你这小白脸儿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东西!”
沈家婆母骂毕,身后沾亲带故的三姑六婆立马摆开架势,戳戳点点,声声控诉,义愤填膺。
一众婆子七嘴八舌,各说各的,污言秽语,吵吵嚷嚷。
这帮市井妇人胡言乱语,信口雌黄,简直粗俗蛮横、真没教养、甚不讲理!
楚承景真真是有口难辩,一个头两个大。
旁边楚应黎还拉着那小姑娘看着笑话呢!
二齐兄弟俩见他们家主子以手扶额,身形微晃,面上神色不对。
不禁齐声暗道‘不好’,皆是提起手中兵刃,冲着这边人群砍杀而来。
胆敢冒犯主子爷者,杀!——无赦!
齐威齐阳都是大内一顶一的高手,刀剑出鞘,历来横尸遍野。
双方眼看就要见血。
这边立着的楚应黎亦是心头一滞。
却是楚承景强忍不适,开口拦下:“齐威齐阳,莫伤百姓!”
齐威齐阳一同应‘是’,手头兵刃陡转,交错两道寒光闪过。
那领头的沈家婆娘虽说纵横街头二十年来,鲜有败绩,却是从未见过这等真刀实剑就上来砍人的。早在那剑刃刀锋将要划向脖子的时候,整个人都已是彻底给吓傻了。
隔了半晌,顿了许久,才得以意识到脖子还在,却是头上固定的发髻被利刃划着散开,灰白参半的发丝披散了满头……
人群倏然呆滞,一片寂静。
继而不知谁人一声尖叫,整个场面瞬间乱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