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过,街边沉絮悠悠荡荡的打着旋儿。
千叶小丫头从人群中闪出,“主子。”
楚应黎微微颔首。
千叶照旧象征性的扶了扶拳,退回墙角暗处守着。
陆云儿放眼望去,正见江平县老爷带着一干衙差,匆忙往这边赶来。
官府出马,闹事的婆娘们通通被围了个正着。
吃瓜群众也渐渐安定下来。
“小县程胜、护驾来迟,还请殿、公子恕、恕罪!”
江平县令收到千叶的口信。这一路急赶来,才发觉早已冷汗满身,气喘吁吁。
楚承景缓过气来,目光所及,却是楚应黎立着的方向。
楚应黎偏过头去,看天看地看陆云儿,偏生不去瞧他。
“应黎…”
楚承景开口唤道。
楚应黎眉心没由来的跳了一跳。却还得挤出一副笑脸来,笑吟吟地迎上前去:“殿下有何吩咐?”
“近来风光恰好,正适宜继续行路。”
楚承景笑了笑道:“父皇交付的差事耽误不得,今日前来,本是想同应黎道别…”
楚应黎微怔。
楚承景继续笑道:“不料这出门不顺,反倒教应黎看了笑话。”
一旁,被两个衙差左右压着的沈家婆母,习惯性的扯开嘴来,顿了一顿,又躲躲闪闪地缩回脖子。——这县老爷都得恭敬伺候着的公子哥儿,她们这些个婆婆妈妈,招惹不起的……
“孤赶路时辰耽误不得,可这事儿,也总得有个解决。”
楚承景眼角扫过这群市井妇人,视线的落脚点,却还是楚应黎:“便让齐阳先留下,应黎你着手查办,勿枉勿纵,务必同百姓解释清楚。”
楚应黎暗叹麻烦,面上依旧笑意如花。“这,不大妥当吧…”
楚承景竟直接使起了小性子,“不得抗命。”
又吩咐近侍齐阳道:“你留下,待这事情圆满,再行紧追随扈。其间务必遵从黎世子的命令。”
齐阳垂首沉声应是。
楚应黎推诿不得,不大情愿的应道:“是。”
“处理得当后,你也莫在这江平县城多行逗留。”
楚承景满意的点点头,接着嘱咐道:“应黎,早日回京。”
楚应黎微微垂眸,不作应答。
驻京藩王世子,未经昭谕,私自离去。虽说这身为太子的楚承景不加多言,可想必宫里头的那位……
怕是,早就开始搜罗着由头,要来定罪于他了罢……
楚承景交代完毕,也未曾再多言语,转身提步离去。
“殿下…”楚应黎欲言又止。
楚承景回头来:“嗯?”
“此番行去,一路当心…”
楚应黎迟疑着开口道。
风声苍穹呼啸,晃得满天白絮纷飞……
一切,已无须多言。
楚承景眉眼弯弯:“应黎还是如儿时那般,唤我承景便好。”
楚应黎点点头:“一路当心,承景。”
楚承景转过身去,高扬着挥了挥手。
身后,一身鸦青色侍卫服的齐威,紧紧相随。
江平县令带头,一干差役杂人跪地相送。
楚应黎垂首敛目,扶拳躬身。
用微不闻的声音低语道:“恭送殿下…”
春光明媚,满城柳絮飘飘扬扬。
此去天高水长。
唯,祝君安然……
看那道绛紫色的身影渐渐淡出长街,直至转过街口,彻底消失不见。
陆云儿难免感慨,“太子殿下,倒真是个难得的好人。”
于她看来,这万般尊贵的一国太子,竟能与一伙市井粗妇讲清道理。单就此而言,甚是难得,难得啊……
楚应黎墨瞳微眯,沉声道:“太子向来仁心。”
太子楚承景,自然是好人。
合情合理,当之无愧的,好人。
只可惜……
……
楚承景离去,这边便有衙差上前,敲开崔家铺子的大门。
内外一番搜寻,将崔家夫妇连同一儿两女,一并带来街口处站好。
陆云儿眼见崔玲儿衣衫不整,面带泪痕的还立在崔家那一窝子里,赶忙快步过去,牵着手腕儿将她拉来了这边。
楚应黎这边,既然是由太子爷交托的事,纵然他本心不愿掺和,却也得使上两分心劲儿。
目光扫过在旁众人,大手一挥,吩咐那江平县令道:“全部带去县衙,升堂过问。”
县令程胜这会儿却犯了难,埋着脑袋缩着脖子,唯唯诺诺道:“禀公、世子爷,这历、历来堂上有些个不成文的老规矩,只管劫道杀人、管财物纠纷、管刑狱诉讼等等诸如此类。却不曾听说过哪家哪县衙门里头,还管人婆婆妈妈,邻里不和,家长里短的。”
程胜自打太子爷驾临地方,这些日子来,侍奉在旁,本是战战兢兢地老鼠胆子也给练大了不少。
这会儿对上他楚应黎区区一介藩王世子,又不过是件婆婆妈妈间鸡毛蒜皮的掰扯事儿,也就存了几分敷衍之心,是以张口便开始胡扯八歪。
“这邻里闹事,小家不和,若是直接搬至公堂,恐怕是有失体统,还望黎世子三思!”
程胜躬身道来,言词之间,万般凄凄切切,不胜惶恐。
心中却是暗暗惊叹,这忽悠到最后,反倒是越说越溜,差点儿连他自己都信了!
楚应黎斜眼瞥他:“照程县令所言,以为如何?”
“这通奸戴绿的事儿,都是属于人家亲家、家里头的私事儿。官府,不便出面过问…”
程胜觍着张笑脸,提议道:“依下官所言,不如让他们双方先行坐下,好生洽谈上一番。没准儿谈着谈着,人家俩未婚小夫妻发现是误会一场,冰释前嫌,就又好上了呢?”
楚应黎神色淡淡,未曾言语。
程胜眼光四下乱窜:“再者,世子爷您看…”
楚应黎顺着他的视线所指,抬眼扫过。
所见在场一干婆娘皆是缩成一团儿,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崔家夫妇俩连同她们那对儿女,亦是埋着脑袋,半点声儿也不敢多出。
程胜继续道:“这些个市井泼妇,都是嘴上伶俐,世子爷只需好生训导上一番,足以经吓住她们了。”
陆云儿在旁,替小姐妹拭过眼角泪水,听的是心里头直冒火。“县老爷又如何能保证,官府人马撤离之后,这帮沈家婆妇不会再来崔家铺子闹事儿?今日砸门骂街,明日是不是就要拎刀杀人了?!”
楚应黎微微点头,顺着她的意思:“程县令如何作保?”
自然是不敢保证的……
程胜隔着官帽骚了搔后脑勺,万般为难道:“那也不可将这等闲杂龌龊之事,带去公堂…”
“那便就地处理!”
楚应黎亦懒得同他多打马虎眼,开口唤道:“千峰千叶。”
二千兄妹应声从暗处现身。
千峰身背长刀,移步上前。
千叶小丫头则是满脸笑嘻嘻的,手上提溜着也不知从哪儿劈来一段曲曲弯弯的老槐树粗枝。将那粗枝横拖着往地上刷啦啦地扫过一大片,高扬着声儿唱喏道:
“升堂喽~~!”
树杈枝丫扫过街道,地上灰尘伴着柳絮沫子扑面腾起。
楚应黎当场给呛到咳嗽连连。
周边围观众人一片窃窃私语。
陆云儿偏过头去,避开视线,不忍直视。——这威严扫地,没谁了……
楚应黎:……
求你们都严肃点儿啊喂!
楚应黎轻咳一声,敛面肃容。在场众人,倒是很有眼色的瞬间安静下来。
随即开始走流程式的问话:
“沈家婆母,今日你为何要带人来砸崔家铺子?”
沈婆娘方才着实被吓的不轻,此时老老实实的跪地回答:“回这位大人,是这崔家玲儿不守礼法在先,使得我儿沈涛蒙羞。婆子我气不过,便叫了街坊相熟的姐妹一同前来讨个说法。”
楚应黎点头。
事由如此,这也是先前他在旁听闻的。
旁边立着的陆云儿却有些心急,直冲他使眼色。
楚应黎意会。
目光再次扫过那群三姑六婆。“沈涛呢?既然这事儿与他有关,怎么不见他本人?”
沈婆娘缩着脑袋,没再出声儿。
倒是她近旁另一位年纪尚轻的妇人接话道:“大人这话可就说的不是了!都弄出了这档子龌龊事儿,让我那侄儿读书人的,怎么好意思再来人前现身!”
“你是何人?”楚应黎问。
那年轻妇人屈身道:“媳妇乃是沈家小姑子。”
楚应黎微微颔首,表示知晓。再转过头来,对近旁衙差吩咐道:“去带沈家二公子来!”
“大人且慢。”沈家小姑子面上浮现出了三分不安。“我那侄儿他、他前日刚好与几位同窗,一同、一同往郡府拜访书院先生,以求指点课业了!”
楚应黎神色淡淡。
沈小姑子讪笑着继续补充:“差不多,也有那么几分躲着闲话儿的意思吧…”顿了顿,又理直气壮道:“毕竟这事儿,是人都知三分羞!”
身后一群三姑六婆压着嗓门小声附和了。
这边,陆云儿听的是心里头直泛冷。
再怎么说来,也算定下亲事,走过五礼的同船夫妻。
此番玲儿深受流言蜚语之害,这男人,自个儿不出面来问清楚,反倒放任他家老娘跑来媳妇门前骂街?
身旁的崔玲儿,整个身子都似是在微微颤抖。
陆云儿想说上几句来安慰她,张了张口。却发现,终究是语塞的紧……
不远处,一位圆脸小姑娘照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低声咕哝道:“呸,这男人果然大猪蹄子!”
日头渐高,不少围观之人的额间已是渗出了细细的薄汗。
“你们沈家今儿这大张旗鼓的上我们家来砸门…”
事已至此,这边立着的崔家婆娘也觉着心烦,只想着紧赶将这些人打发走了才是。“我倒想听听,你们沈家这么抹黑我这大闺女,究竟是图的个啥?”
沈小姑子左右一思量,见楚应黎也未再言语,便开口同崔婆娘讲明条件:“我们今个过来,也不全是来挑事儿的,咱结亲不成也不能结成仇家吧?”
“话不多说,你们崔家退了婚书外加那聘礼银子,我们家沈二认个倒霉。这事儿,咱两家就当是没定过!”沈家婆娘补充道。
“那不可能!”
崔家婆娘想都不想,一口否决。
开玩笑不是,婚书好退,可沈家当时那聘礼银子却不少呐…
更何况,早就默认了要补贴给她一双儿女成家立业的银钱,哪儿还能吐出来不成?!
这边,陆云儿只看见崔玲儿眼中的泪花,又溢出了满眶。
“不退啊?也成。”
沈小姑子冷笑着继续道:“还有另一个法子,咱这事儿,也就当是成了的。我们家认栽,把你们家姑娘交出来,任凭我们处置就行!”
“你们沈家,要如何处置?”
却是一直闷着不吭声的崔家爹突然开口问了。
沈小姑子面无表情道:“那自然是猪笼沉塘,任意她选!”
眼见崔家老爹眉目紧锁,神色不定。
沈家七大姑八大姨登时都捅开了话茬儿,纷纷出言‘相劝’道:
“既然已经是订了亲的,那便是算得上是‘沈家人’了。”
“沈家人,沈家事儿,沈家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崔掌柜又何必纠结?”
“就是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