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作者:大西洋马哈鱼      更新:2019-09-17 06:59      字数:7615

星河流转之间,暑热不见了踪影,秋风吹落了树叶,一晃三个多月悄然过去了。

位于燕都北郊的燕山山脉,虽然没有名山大川的雄奇和高峻,但是仍有不少峰高谷深、林茂草绿的好去处。近年来为了发展旅游业,山中居民兴起了出租民居的度假别墅模式,山民们就地取材,在山坳里、树林中专门盖了一些花岗岩砌成的石屋,再用松木和榆木扎起篱笆墙,种上迎春花和爬墙虎,一座民居式度假别墅就初具雏形了。把别墅租给城里人,任由他们投资进行装修和配置有关用具,租期一般都在十年以上。燕都那些有几个闲钱的中产阶级,周末两天出不了远门,又不耐待在车马喧哗、空气污浊的城里,却也还没有富到在西山买别墅的程度,这些出租的度假别墅就成了最佳选择。有了这样一个去处,到了周五晚上或者一家几口、或者朋友几人,来到流淌着山野清新空气的环境里,吃两顿原汁原味的农家饭,顿觉幸福指数提高了不少。

在山岗之上一个叫榆树林的小山村里,海无涯也租用了这样一栋别墅。

榆树林处在两座高岗之间的过渡带上,顾名思义,是一座掩映在漫山遍野榆树之中的小山村。海无涯的别墅在村北头的山坡上,穿过一片枝蔓相交、树叶相错的榆树林,是一栋三开间的青灰色石屋,周遭是一圈半人高的榆木篱笆墙,院内种着一颗酸枣树,还有一架粗笨的石磨,一口硕大的水缸,完全是燕北深山民居的原生态写照。

一个周三的下午,海无涯驾车前往榆树林。一路上故意绕了几个大弯,到达别墅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西山的一抹晚霞只剩下隐约可见的一点暗红。因为不是周末,几乎没有人来度假,整个别墅区静悄悄的,只有附近村民的部落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海无涯把车停到院子里,下车后四顾眺望了一下,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然后打开正房的房门,拧亮随身携带的一个精致的手电筒。室内有一铺北方农村常见的土炕,足足占了小半个房间。回身关上房门,从里面插上三道特制的不锈钢插销,又在手电的照耀下仔细检查了仅有的一扇窗户和室内的角角落落,没有发现异常。窗户从外边看是木质的,里面却镶嵌着一副透明钢丝密织的防护网,没有钢钎、电钻等专用工具根本无法破窗而入。他不得不小心,因为这个地方放置着他历经千辛万苦得来的三宝之一,那把锈迹斑斑的小弯刀。

炕前的空地上,是一张规规整整的老式八仙桌和四把高背太师椅,桌上放着一副麻将、一套茶具、两个烟缸。炕床的小茶几上,摆着一副精致的云子围棋,黑子如墨、白子似玉,但都明晃晃地照得出人影来。棋盘是整块的黄杨木树根磨出来的,一眼望去心中就生出那般古朴沧桑的通幽意境。整个屋子都透着休闲娱乐的味道,让人有一种情不自禁的放松感。

海无涯把随身的挎包放到炕头上,然后在炕床下靠门口的位置蹲下,找准一块红砖轻轻按了三下,砖墙打开了,露出了一个保险箱的蓝色小门。这是德国西门子公司的最新产品,也是目前世界上安全等级最高的家用保险箱,价值十万美元。输入十六数的密码,通过指纹识别,又用一把硅脂钥匙来回转了几下,保险箱的门”咔嚓”一声弹开了。海无涯伸手进去,掏出十多沓绿色的美元和红色的欧元,随手扔到了炕上。然后他再次把手伸进保险箱里,找到一个平面状态的按钮,右手小拇指按住一分钟后,又是“咔嚓”一声,保险箱的底座向一边缓缓移动,五分钟后完全收缩进了墙壁中,露出了灰褐色的渣土。这种设计的用意是,把保险箱装到深洞之上,遇有威胁时还可以在最后关头启动机关,让重要文件掉进深洞里。

把渣土往两边扒了扒,第二个保险箱出现在手电光下。这是一个土灰色的超薄保险箱,产自美国国际商用机器公司,适合于情报人员随身携带重要文件所用。海无涯运用局中局的思路,把两个保险箱有机结合在一起,即使有人把第一个保险箱起出来,也很难发现几乎与渣土混为一色的第二个。至于第一个保险箱里放的上百万美元和几十万欧元,是一种障眼法,也是一个保护层。

当然,门窗上都安有远程报警监控系统,任何破门破窗而入的企图都会引发监控系统的报警,海无涯的手机在十五秒之内就会收到一个特定的数字组合。

这栋别墅的主人姓王,是榆树林的村长,也是海无涯刻意结交的好朋友。王村长年长海无涯七岁,平日里好喝两口老酒,而且最喜欢用各种干果蜜饯和零食小吃下酒。当初挑选别墅的时候,海无涯就看准了王村长的仗义和质朴,称他为“王大哥”,而且每次上山都给他带上几瓶极品二锅头,外带几大包果脯、松子、杏仁和五香蚕豆、怪味花生等。如果时间允许,海无涯还会陪王大哥喝上几杯,拉拉家常。和王大哥成为朋友的好处很多,其中最直接的好处就是,一旦海无涯手机收到警报,接到通知的王大哥不仅能在五分钟内就赶到别墅,而且还能通过大喇叭把全村的人和狗都召集起来。

打开第二个保险箱的程序更加复杂,需要分别验证海无涯的左手中指指纹和大拇指指纹,而且在通过验证十分钟后保险箱的门才徐徐打开。从保险箱里掏出一个红绸包,再把红绸包在地上摊开,那把锈迹斑斑的小弯刀就出现在了眼前。海无涯从头到尾轻轻地抚摸了一遍小弯刀,就小心翼翼地用红绸布重新包上,放回到保险箱里。

让红砖墙彻底恢复原状后,海无涯歪在炕头的被子上,把一个精致的不锈钢烟缸放在肚子上,点燃一支烟,看着黑暗中烟头闪出的红光,静静地琢磨起小弯刀的事情来。

这把锈迹斑斑的小弯刀,看似品相平平,实则是有着一番惊世骇俗的来历。它是明教立教时第一位教主摩尼的镇教信物,与白狼皮卷齐名并称“左右天宝”。更为珍贵的是这把刀的材质独一无二,竟然来自于浩渺的星空之中。据波斯史料记载,公元三六八年有过一次流星坠落,一颗直径三米的陨石落在了古波斯的力雄山上,后经过几方兵戎相见的争夺,这块陨石落在了明教创教教主摩尼的手上。一开始摩尼和其他人一样,是把这颗陨石作为图腾崇拜的。后来机缘巧合,埃及著名金石工匠大师古拉德尔来明教拜访,无意间看到了这块陨石,不禁技痒难耐,遂自告奋勇在波斯高原结下草庐、支起明火,亲自下手锻炼了七七四十九天,驱尽了陨石在穿越大气层时和落到地球后凝聚的各种杂质,最后喜出望外地发现这颗流星陨石竟然是一颗极为罕见的红色流星。古拉德尔一鼓作气,又用了二十一天时间锻造出了一把精巧的小弯刀。本来摩尼只是把这把小弯刀当作随身饰物,偶尔也展示一下其切金碎玉的锋利,后来在无意间发现这颗红色流星陨石打造出来的小弯刀,不仅兼有精金的锋利和坚韧,而且挥舞起来竟有一道能直达十米开外的红光,红光所至所向披靡、玉石俱焚。这样的功能无疑是冷兵器时代至尊无上的神兵利器,小弯刀很快被称为“摩尼神刀”。而摩尼也因为这把神刀,被明教上下视为天人下凡、虔诚顶礼膜拜。明教纵横波斯高原几百年,一半功劳要归结于这把神刀。直到剽悍的蒙古铁骑大举南侵,在万箭齐发的大阵仗前,摩尼神刀才黯然失色。

六十年前著名天文学家哈德在研究宇宙物质的过程中,提出公元三六八年那颗直径三米的陨石,应该是超物质的红矮星。虽然这个结论是通过各种数据的数学演算和依据有关记载的大胆推测,却仍然在天体物理学界引起了极大的震动。所谓超物质,就是一种异于和高于地球物质物理化学结构组成的物质,或者说是人类无法认知的一种物质存在。五十年前,材料学家米斯菲尔德经过足够的排除性研究,证明了传说中的摩尼神刀,其材质应该是地球上所能找到的唯一一份红矮星物质,也即地球上唯一一份超物质实体。四十年前,普林斯顿大学宗教史学家海德里曼,在哈德和米斯菲尔德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一个重大猜想,即这份唯一的超物质实体是上帝赐给人类的礼物,这个独特的礼物将引导人类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

可惜四十年过去了,无人得知这把小弯刀在哪里,更无人能确定它的独特价值。现在海无涯虽然拥有了这把小弯刀,却也同样无法确定它究竟有怎样的无上法力,能够引导人类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

海无涯知道,这把红矮星材质的小弯刀,今天的价值肯定不在刀而在其独一无二的材质。在冷兵器时代,这把刀是神兵利器,一刀在手足以威震四方、慑服群雄。进入火器时代,尤其在核武器时代,这把刀的珍贵就主要是作为稀世珍宝的文化价值和文物价值了。但海无涯不满足于卖文物,小弯刀不同于白狼皮卷,不具有教义传承的神圣功能,即使如波斯“七长老”那样虔诚的明教信徒,也不可能出大价钱购买。但是海无涯坚信海德里曼的猜想,既然是天外神物,是唯一可以找到的超物质,就肯定还有没被发掘出的独有功能,而这个独有功能才是小弯刀在当下真正的价值所在。当然,在其独有功能被挖掘出来后,如何找到把这个独一无二奇货变现的路径和方式,也是颇费思量的一件事。

琢磨完了小弯刀,海无涯再次点上一根烟,暗暗盘算起经费的合理使用和接续投入等问题。

白狼皮卷所得的十亿美元,后经与波斯长老进一步协商,分成了三部分。第一部分三亿美元在香港渣打银行开设现金账户,用于当前的急需支出。购买运河美食等的钱就出自这里。第二部分二亿美元在吉隆坡注册了一家投资公司,专做海外华人商圈的的短期融资业务,海无涯拥有百分之百的控股权,具体打理由波斯长老安排专人暂时负责,预计年收益率在10%左右。第三部分五亿美元作为海无涯个人的投资,投入霍尔木兹海峡海运中转服务公司,预计每年税后净收益可达五千万美元。

从个人而论,他现在是名符其实的富人了,资助几十个上百个有志之士并不困难。但是要支起铸造湛卢剑的剑炉,目前的资金状况还是有些捉襟见肘。现在看,红矮星小弯刀暂时指望不上,那块褐色圆石头包裹下的夜明珠就必须尽快出手变现。预计它的收入应该能高于白狼皮卷,如果运作得好,还能够形成持续性的高收入。目前制约因素是人,缺少一个具体运作的人。而且他设想得更长远,要找到一个人远赴美国,通过夜明珠挤进全球珠宝古玩和艺术品行业中,并且要占有一席之地,至少也要先放下一个马扎。这个人的任务一是经营物质财富,二是经营人脉资源。珠宝古玩和艺术品行业利于大宗资金尤其是现金的过手,也容易实现暴利和结交富人。美国是世界经济和科技的翘楚,虽有衰败之相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家底不可轻视。在美国没有一个强大的资源网,在国际事务中把握态势、发挥作用就是一种奢谈和空想。

能够承担如此任务的人,必须兼具经商赚钱能力和社会活动能力。一般而论,经商赚钱要唯利是图,眼里有钱;社会活动要唯才是举,心中有人。这两种品质不是太好兼顾,不是熟透人情世故又能保持一点精灵的人,顾此就不免失彼。具体而言,从事珠宝古玩和艺术品行业不仅要眼里有钱,而且要有品位和想象力。从事湛卢剑所需的社会活动,不仅要眼里有人,不能仅仅是一个宋江式的江湖侠士,而且要对国际政治经济文化科技有系统的了解,要熟知美国社会情况。还有,这个人得有一种如云的心绪,即使人到中年、境况稳定,仍能保持着对陌生环境和新奇事物强烈向往。这一点很重要、也很难得,不少人在中年之后意志渐衰,根源正在缺乏如云的心绪上。至于珠宝古玩和艺术品行业的专业知识和专业能力,倒是不要紧,可以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在短期内强化培训。

上次去商都探望表姐廖欣晖的时候,她无意中谈到了一个人,现任山南省卫都市副市长伍明墨。经过廖欣晖的推介,海无涯对这个伍明墨比较感兴趣。用她的话说,表面上看伍明墨是一个官场中的佼佼者,一个在官僚社会里游刃有余的精英。其实他是一个隐藏较深的另类者,是一个本不该当官却误入仕途的纠结者,是一个有着浓郁文学情节和艺术感觉的梦想者。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敢于打破现状、追求变化的人。海无涯与廖昕晖相知甚深,对她知人识人的本事一向很佩服。他甚至没有问她有什么事例支撑以上这些判断,有时候看人就是直觉和感觉,事例未必能说明什么问题。因为事例受到各种外界因素的影响太多、太大、太不确定。同样是一个人,在顺风顺水的环境中可能是意气奋发、能力超群,而在逆水行舟的状态下又可能是束手束脚、一筹莫展。

从那时起,海无涯每隔几天都要和廖昕晖通个电话。一是廖欣晖自己正有点儿不顺心的事,不免让人挂念。二是聊聊伍明墨的近况,关注和分析一下这个目标人物。

想着想着,不觉已经晚上9点多了。海无涯不想赶夜路下山了,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躺下进入了冥想状态。这个夜晚,他在冥想中进入了宇宙外层空间,无大小、无方向、无重量、无光亮,一个与地球空间完全不同的地方。在这个空间里回望地球,他摆脱了人世间的所有挂碍,超越了人性中的全部欲望,洞悉了人心里的各种沟壑。他沉醉于这种感觉,也受益于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他体会了一种真正的心境空明。空明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写下来不难,但想做到却难于上青天。十八岁那年成人后首次登临大雪神寺,久别重逢的赞珠大法师给他上的第一课就是空明二字。

那天晚上,赞珠大法师没有给他讲什么大道理、玄学问,而是和他拉呱起了一段自己早年游方修行的故事,一段败走麦城的回忆。

入主大雪神寺前,赞珠大法师曾经有过几年云游四方的经历。当时不过三十出头的他,不着僧袍,不念佛经,不行法事,不化善缘,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背包客,漫无目的地寄情于山水之间,穿梭于闹市之中。他从拉萨出发,一路风餐露宿进入陇南,又北上至大草原,然后再沿京广线南下到燕都、商都、楚都、沙都,顺便游历了嵩山、衡山、洞庭湖等名山大川,黄鹤楼、岳麓书院等古迹人文。少年起皈依佛门,他并无一分钱的积蓄,这会儿就凭着一手鬼斧神工的楷体书法,以字会友,以字谋生,每日只求温饱即可,倒也衣食无忧。三年后从滇池北上入西川,登峨眉、游青城,拜乐山大佛,观都江古堰,后来落脚在别称“锦官城”的蜀都,在jj区青少年文化宫当了一名书法教师。讲给海无涯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这段日子里。

jj区青少年文化宫坐落在望江公园的一片竹林中。望江公园的竹子种类很多,据说有一百五十多种,这里的竹子因品种不同而姿态万千、各有风采。通身粉白、好似少女皓臂凝霜雪的粉箪竹,在根部竹干上布满奇节、就像一张张笑脸的人面竹,节间光滑凸出、犹如弥勒佛能容万物大肚子的佛肚竹,还有质地坚韧的方竹、躯干高大的鸡爪竹、飘逸潇洒的凤尾竹、文雅娟秀的观音竹,等等。它们各守地势,又和谐相处,或互抱成丛,或交织成廊,或夹成浓荫幽径,或状若苍翠青山。竹林围绕中的茶馆给人感觉也是相当不错的,在竹枝摇曳、鸟儿欢鸣中,在一泓溪水旁,高朋满座,熙熙攘攘,喝茶则悠然自得,玩牌则声浪鼎沸,吃饭则大快朵颐,不知不觉中,已是灯火阑珊时了。

赞珠大法师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样一个闹中取静、动静相宜的去处。当时正是大陆正式叫响“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第二年,各种单位都把”搞活”作为宗旨,吃财政饭的jj区青少年文化宫也不甘落后,面向社会办起了书法班、美术班、舞蹈班、音乐班等。他主动露出一手绝活,谋了个了特聘书法教师的职位,每月工资七十元,这在当时已经是较高的收入了。

年过而立的赞珠大法师,当时已然具有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境界。栖身此处,不过是兴之所至,并无求名求利的念想。孰料山木自寇、源泉自盗,在半个月之后竟被卷入一场是非之争而不能自拔,让他先是颇有困惑、后又颇为无奈。直到十几年过去入主大雪神寺后,某个月明星稀、万籁俱寂的深夜,他独坐禅房、心如明镜,才彻底感悟到了“红尘修佛性、佛性出红尘”的至理。时隔多年,赞珠大法师向海无涯说起时这段故事时,仍不免有不胜嘘嘘之叹。

是非的起因是赞珠大法师惊世骇俗的书法功夫和特立独行的授课之法,让原来的两位老师自愧不如、深感不安。这两位老师虽然是正宗练书法的,惜乎书法是他们的饭碗而不是雅趣,再高雅的东西一沾上饭碗的味道,就不免有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俗气。两位老师并非腹中空空的草包,在一起嘀咕了几次就编造出了一个关于赞珠大法师“三不适合”的说法,即“书法有水平但不适合教孩子、教法有特色但不适合打基础、个人有修养但不适合当老师”。客观地说,这个评价并非都是中伤诋毁,而不乏几分一语破的的精准。众多家长们琢磨琢磨,不少都觉得有道理,随之对赞珠大法师颇有微词,有几个性格粗疏的干脆把话说到了当面。

虽然无意与他们一争高低,虽然对人心中的山川之险早已了然于胸,赞珠大法师仍是心里有些不爽。几天之间颠来倒去地想,就是不愿意承认“三不适合”有合理的成分。当然,以他的修养断然不会带出情绪来,更不会与人当面发生口角。他选择了沉默和退避,任由家长议论什么,都不解释、不反驳、不生气。后来事情越闹越大,家长们纷纷要求退班退费,青少年文化宫的主任也出面干预,要求他调整自己的授课方式。这就不是靠修养能应对的状态了,他自问短时期内无法调整到家长们满意的教学方式,只得自动辞去教职,黯然离开了很有几分不舍的郁郁竹林。最要命的是,在此后的二十多天里,他蜗居在蜀都的一间民居,凭着几年游历攒下的几个小钱,或者四处闲逛、采风于街头巷尾,或者按图索骥、自乐于探古访幽,虽然思维照样专心、每天收获不小,心底的那点儿不舒服却是时隐时现,总是不请自来、挥之不去。

那天深夜,赞珠大法师带着海无涯登上了大雪神寺的最高点,那座如摘星楼般的木质阁楼。四面的窗子都打开了,入目所见除了巍峨的雪峰就是澄净的星空。赞珠大法师缓缓说道:你现在还年轻,我说的这些你还难以有同感,下面的几句话未必真能懂。但你要每天默诵几次,牢牢记在心里。虽然有“顿悟成佛”之说、之理、之道,但归根结底,佛性还是要靠修,苦修、勤修、长修。所谓“顿悟成佛”,不过是在瞬间明白了一个道理,是知佛。但是从知佛到做佛,期间的距离何止十万八千里。

说到这里,赞珠大法师抬手指着天空中的北斗星,说道:看到北斗星,譬如顿悟和知佛。但是要走近北斗星,才是修行和做佛。

海无涯认真听着,认真想着,认真在心里记着。十多年来,自幼诵读在心的《雪山天际说》让他受益极多,也让他对赞珠大法师有着坚定不移的信服。因此虽然赞珠大法师接下来说的两句话确实不太懂,但还是如镂刻在脑海中一般,几乎每天都要会回放一遍。

这两句话是,“慎用玄理明世,不以大义责人”和“红尘修佛性、佛性出红尘”。

此刻想到这两句话,海无涯当然是感受至深了。

头一句话是指对待别人的态度上。人不可不懂道理、不讲道理,但是过于深奥艰涩的道理,或是没有确切含义的道理,往往对人的心理和思维都是一种侵扰,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应该提倡讲道德、讲道义,但是不可滥讲大义,比如“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古话,就是典型的“以大义责人”。“以大义责人”是一个很容易犯的毛病,在用大义责人的过程中,自我会在“高大上”的幻象中找到满足,会在责人中享受快乐。接下来要去面对的詹洪峰、伍明墨等人,就要注意“慎用玄理明世,不以大义责人”。第二句话是说的自我境界的提升上,一般人都认为佛性与红尘是背道而驰的,佛性必须远离红尘,红尘必然玷污佛性。有本很不错的小说《遥远的救世主》,借主人公之口说过“袈裟本无清净、红尘不染性空”,这两句话接近了“红尘修佛性、佛性出红尘”的意思,但是涵义指向还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