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西北三百公里处有一个叫樊家口的小城市，漠北学会的总部以及年度优秀研究课题评鉴会就设在这里。漠北学会身居小城、联络八方，每年的课题评鉴会四方客人来的不少，而且前前后后要有半个多月时间，为这个日渐失去特色的资源枯竭型城市带来了不少新的生机和希望。
叶青如与海无涯商量，想坐半夜的火车硬座去樊家口，回味一下几个月前初遇时的场景。对于这个行程安排海无涯一诺无辞，但上车后却绝口不提春节前动车偶遇的点点滴滴，而是把话题专注于即将面对的课题品鉴会上。这是一种敬业的态度，也是一种明确的暗示。半年多的交往下来，他确认与叶青如之间彼此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心心相映但又没有两情相悦。他判断这最后一步是止于双方不约而同的自觉行为。对于他自己来说，叶青如平淡的容貌让他难以生出**，而没有**的推波助澜就很难产生那种不顾一切的激情。在内心审视自己的时候，他从不刻意回避这一点，也从不用一些假道学的高大上来为本能和欲望辩护。因为这是人性使然，是人就不可能完全超越人性的本能。每每念及这些，他都会对赞珠大法师生出深深的敬意。大法师修为高尚，品行高洁，却是最讲人性，既不拔高自己，也不贬损他人。他也试图去猜想叶青如的内心世界，对于她而言，虽然心有所待也心有所憾，但更不愿意看到他在没有激情的情况下，只是出于友情甚至同情而越过雷池发生点什么，她不想受到伤害更不想失去这样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氛围，这种氛围可能没有激情澎湃那样动人心魄，但是却更可靠更持久更温馨。他有些不厚道地在心里念道，人要知足，女人更要知足，而没有姿色的女人更是要懂得知足、牢记知足、守住知足。知足常乐，是因为知足了就能得到一些可贵的东西。如果不知足，那么不仅得不到更多，而且已经得到的也会失去。
一路上，叶青如果然是顺着海无涯的兴致，详细介绍了漠北学会和课题品鉴会的有关情况。
漠北学会是五年前成立的一个民间智库组织，侧重人文心理解构建构和企业人力资源开发两大领域。由其举办的年度优秀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课题评鉴会，从三年前的门可罗雀到现在的门庭若市，经历了一个令人叹服和使人瞩目的华丽转身。学会的创办人叫柯向南，是个研究心理学兼组织行为学和社会文化学的学者，这几年名头崛起很快，资助和扶持了不少有潜力的后起之秀和有价值的研究课题。漠北学会做事眼界高端、出手大气，乐善好施、思贤若渴，无心为善、不求回报，在学术界有“及时雨”的美誉。
漠北学会课题品鉴会的设计称得上是匠心独运、别具特色，这几年每每精彩纷呈、别出心裁，整个过程既紧扣主题、又妙趣横生，如同一个构思精巧的武侠游戏。每一个课题申报者都像是来到了由金庸笔下天下武林高手层层把关的华山，看谁能技压群雄，连创六关，一直到华山主峰。而把守每一关的武林高手也都化名蒙面、各有千秋。前后三关分工明确，前三关考校课题本身，后三关考校课题提交者。
据漠北学会发布的消息，今年的课题品鉴会仍然是六关，仍然是金庸武侠的世界。
第一关是“江南七怪”，由七个不用领域的学术评论家把关，这七个评论家都是解析和批判的老手，最善于从鸡蛋里挑骨头，专门提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考较的是课题的基础逻辑性和文献广泛性。
第二关是“五岳剑派”，由哲学、历史学、社会学、经济学和文献学等五个领域的学者把关，这五个学者都是身负一门绝技，在不同领域的某一个问题上研究深湛。这一关考较的是课题的前瞻深刻性和开放系统性。
第三关是“明教四大法王”，由四个研究宗教学的高手坐镇关隘，一个专工佛教，一个研究基督教，一个精修***教，还有一个对各种非主流宗教包括道教、印度教、明教、非洲多神教等有系统的涉猎。这一关考校的是课题的人文取向和人文价值。
第四关是“少林三神僧”，这是三个精研数理哲学和思维科学的高手，专门考校课题提交者的抽象思维水平和可逆逻辑水平。
第五关是“幽冥二老”，这是两个研究未来学的学者，重点从想象能力的维度考校课题提交者的思维拓展空间和开放包容幅度。
第六关是“独孤求败”，这一关由一个学问精湛又洞悉人心的学者独自把守。从志、智、执三个方面，针对镜、径、境三个维度，考校课题提供者的综合素养和扶持价值。志是志向，智是智慧，执是执念。镜是观察力，径是谋划力，境是融合力。
听过叶青如的介绍，海无涯禁不住高声赞叹道：这个漠北学会可真会玩，看来这个柯向南是个超级金庸迷。
叶青如说道：是啊。这个柯向南是个传奇人物，听说他是个学医的，在rb求学和工作数年，后来不知怎么发了一笔大财，然后就创建了这个漠北学会，高来高去的搞了几个大动作，几年功夫就名声鹊起了。
海无涯打量了叶青如一下，笑着说道：还真得感谢你发现了这样好的一个游戏。
叶青如很敏感，伸手摸摸脸颊，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不妥吗？
海无涯正在心中把柯向南与“太虚幻境”、“心海慈航”之间画了一条若有若无的连接线，不自觉想看看说到柯向南时叶青如有什么特殊的表情。这会儿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样子，顿时心下稍宽，用玩笑搪塞道：想看看能够发现这样一个好游戏的角色是怎样的光彩照人呗。
叶青如脸红了一下，说道：我哪有什么光彩照人之处啊！应该感谢的是许丽。
海无涯收起戏谑的口吻，郑重地提醒道：究竟能不能顺利过关，不以我们的愿望为转移，还要把心态放平和些为好。
叶青如笑着说道：我早就想好了，这次就抱着游玩的心态，不怀奢望、不存念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样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早上5点46分，车到樊家口。漠北学会不安排食宿，叶青如和海无涯来到事先预定好的一家快捷酒店住下。酒店是叶青如在网上定的，在她眼里怎么看海无涯也就是一个收入较高的大学教师而已，住快捷酒店不算委屈。海无涯也抱着随遇而安的态度，顺从着她的消费水平。住宿安顿好之后，正好也到了早饭时间，饭后倒头便睡，醒来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两人先在海无涯的房间里喝了一会儿茶，又说好去品尝当地的名吃“烧南北”，就溜达着走进了暮色渐起的樊家口。
樊家口是一个接近落幕的煤城和衰落已久的商城，煤老板的穷侈极欲和老居民的卑贱愁苦没有章法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新潮的现代化商城、酒店和古老的贫民窟、城中村手挽手挤在一起的镜像。叶青如凡事都是未雨绸缪，在燕都时已经做足了功课，这会儿领着海无涯直奔一家叫“张小垣”的老字号。这家餐馆是一座老式的三进四合院，正房、厢房、耳房和抄手回廊一应俱全。在一张方桌旁坐下，叶青如不用看菜谱，直接把主菜、主食和汤品都点了。所谓“烧南北”，就是以塞北口蘑和江南竹笋为主料，将它们切成薄片，入旺火油锅煸炒，加上青椒、红椒等辅料和鲜汤，烧开勾芡，淋上鸡油即可。此菜色泽银红，鲜美爽口，香味浓烈，达到了色香味俱佳的境界。再配上樊家口特有的扭丝烧饼和俗称“蔚州黄”的小米粥，很对海无涯的胃口。
餐馆里人来人往、人声嘈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菜上得快，他们吃得也不慢。饭后走出“张小垣”，不过刚刚晚上7点钟。海无涯问道：这会儿就回酒店休息未免早了点儿，想必叶导游安排的还有下一个参观项目吧？
叶青如嫣然一笑，说道：海教授定的是“夜游樊家口豪华套餐”，怎么会吃完饭就去睡觉呢？请跟我来吧，不会让你失望的。
说完，她伸手拦住了一辆闪着绿灯的出租车，拉开后门请海无涯上车，自己却一扭身上了前座，对司机说了句“到千眼观音”。说完她就不再吭声，自顾自观赏起了窗外的街景。
海无涯有些好奇，虽然是第一次来樊家口，事先也查过一些相关资料，却并未见过“千眼观音”的字样。难道是个藏于民间的佛教名胜？可看着出租车司机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这又不应该是个冷僻的去处，而是家喻户晓的地方。好在谜底很快就揭开了，出租车上了大路，向北行驰了不到五分钟，又右拐进一条小胡同，在一片低矮杂乱的建筑中走了一会儿，忽然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正方形的小广场。车停路边，叶青如回头说道：请海先生大驾下车吧。
海无涯下了车，抬眼就看到一道诡异的风景线。脚下大约二十亩见方的广场处在一片低矮破旧的民房包围中，广场北边耸立着一栋乳白色大理石干挂立面的九层建筑，整栋建筑的基座抬到二层，数十阶石梯缓缓而上，十二根罗马柱分立两侧，拱卫着两扇黑漆大门。站在台阶下抬头仰视，有面对帝王宫殿的感觉。正在琢磨这栋气势不凡的建筑和“千眼观音”有什么关系，身后叶青如有些发颤的声音飘了过来，说道：抬头往上看。
海无涯闻言把视线上抬，眼前一片亮光闪耀，好像是无数双眼睛一起眨巴着，刹那间一股强烈的心神不宁和心乱如麻从心扉深处蹿起。幸而心功修炼已臻化境，耳边即刻响起了“找到你自己、扶起你自己、稳住你自己”苍劲呼唤，驱走了一时间心力不济而生出的魔幻。心神合一后定睛望去，方才看出刚才无数双眼睛一起眨巴，是照射在大楼立面上的灯光忽然熄灭，凸显出了无数个椭圆形窗户上忽明忽暗的幽光。再仰头看看大楼顶端，形状竟然真的有几分观音菩萨头像的轮廓。无数个椭圆形的幽光加上大楼奇特的造型，果然有几分摄人心魂的“千眼观音”镜像。
叶青如走上一步，与海无涯并排而立。她尚未走出震撼，沉重而又急促的喘息声依稀可闻。海无涯轻声说道：心守本位、外魔不入，心神合一、百毒莫侵。
叶青如长出几口气，显然是在极力调整心态。海无涯又说道：勿意勿固、顺其自然，心态平和、心神渐安。
叶青如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呼吸逐渐均匀，睁开眼睛说道：好了，心里的那股子乱劲过去了。
海无涯说道：这栋大厦就是漠北学会的总部吧？
叶青如小有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一下子就断定这里是漠北学会呢？
海无涯轻笑一声，说道：不是酷爱心理学的人，又有谁会设计出如此怪诞不经的一栋建筑呢？小小的樊家口，除了柯向南还会有第二个心理学大师吗？
叶青如思忖片刻，说道：说的也是啊！从这栋建筑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心理状态还真是有点儿与众不同。
海无涯问道：网上关于漠北学会的资料不多，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俗称“千眼观音”的？
叶青如如实回答道：是许丽告诉我的，她好像去年暑假来过这里一趟。
海无涯再次把目光转到好像有无数双眼睛不停地眨巴着的大厦，默默地凝视了好大一会儿，体会着这座建筑主人的心路历程。据网上查到的资料介绍，柯向南的出生地在江南，樊家口只是成长地。现在看来，他家老宅的位置应该就是现在这座风格独特建筑的所在。海无涯依稀感受到了柯向南荣归故里、光宗耀祖的强烈心结，仿佛看到了一个控制欲极强极盛的剽悍心灵。他有一种预感，这个柯向南应该有一双阴刻的眼睛，这双眼睛似乎在悄悄地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看着被自己的沉默搞得有些不安的叶青如，海无涯问道：这次的“华山评剑”是怎样一个程序？柯向南会亲自出面吗？
叶青如反问道：看你好像有心事的样子，是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正常吗？
海无涯淡淡一笑，说道：只是觉得这个漠北学会散发着一些诡异的气息。不过既然来了，没有退缩的道理。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双剑合璧、威震华山。
第二天上午8点30分，海无涯和叶青如按照课题品鉴会印发的须知，来到了漠北学会总部一楼大厅。阳光照耀之下，“千眼观音”的诡异镜像已然消失，但大厦内部却是另有一番机关。只见大厅中间是一个直径超过三十米的圆柱体，圆柱体从地面直到屋顶，外观涂抹着醒目的红黄蓝三种颜色，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几个穿着深蓝色职业装的青年男女，分成“抽签排号”、“领取装备”、“学习规则”等三个环节，有条不紊地接待着二百多名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年学者。三个环节实际上是三间彩色泡沫材料搭建的临时小屋，一字排开分布在圆柱体前。
在“抽签排号”小屋，叶青如抽到了二号，每个人闯关的时间是一小时三十分钟，二号被排在上午10点30分。海无涯凑趣地说道：二号好！既有一定的时间调整心态，又避免了仓促上阵，还不必在苦苦等待中受煎熬。
听着海无涯的如是说，叶青如的情绪也受到感染，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样子。可看着下一个服务台“领取装备”的标签，她又有些不解，冲着海无涯问道：怎么还有装备？莫非是实地实景，真的要爬山吗？
两人的目光搜索到抽住一号的那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看着他从“领取装备”处拿到了一个小手提箱，接着往挂着“学习规则”四个字的小屋走去，海无涯一时也参不透小手提箱里的玄机，只好说道：我们去领了就知道了。
领到了两个小手提箱后，叶青如当场试图打开看看，工作人员见状急忙阻止道：有密码，你们自己打不开的，就是打开了也不知道怎么用。去“学习规则”的房间，会有人教你们怎么使用的。
这会儿不要说叶青如，就连海无涯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脑子里转了几圈，他也没有想象出一会儿要进入的“华山评剑”是个怎么样的阵势，小手提箱里装着的又是什么样的装备。怀着急切地心情来到下一座小房子门口，紧闭的房门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未经允许不得入内”，显见得是抽到一号的那个人正在里面学习规则。
大约五分钟后，门开了，那个男子在一个工作人员的引领下走了出来，一路向圆柱体后面走去。与此同时，另一名工作人员走出来叫道：请抽到二号的叶青如女士和海无涯先生进来学习规则吧。
叶青如和海无涯一前一后走进那扇狭窄的小门，只见二十平米的小屋内，只有一桌一椅和一台电脑，电脑前坐着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子，除此之外就是那名站在门口的工作人员了。两人来到桌前尚未开口说话，眼镜女子就把电脑屏幕转向他们，轻轻一点鼠标，一部三维动画片开演了。
首先出现的画面是一男一女两个人进入了一个云雾弥漫的山洞，一开始云雾是灰黑色的，然后很快变成了黑漆漆的，肉眼什么都看不见。这时候只见那一男一女变戏法似地各自掏出了一副遮住面部的头盔戴上，眼前的景象顿时重新出现了，不过底色却是幽蓝的，让人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过林立的怪石，找到一架天然形成的石梯。顺着石梯往上爬，不一会儿上到一处平坦之处。只见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木质的二层酒楼傍水而立，水光潋滟的湖面泛着瘆人的蓝光，看着像是《射雕英雄传》中嘉兴雁鸣湖烟雨楼的景色。酒楼上的围栏处站着高矮胖瘦不一的六男一女七个人，想必就是把守第一关的江南七怪了。接下来只见江南七怪中的韩小莹率先发难，在一分钟内口中喷射出三道代表三个问题的红光。闯关的一对男女也相应地反击，一分钟内三道红光直扑韩小莹而去。然后头盔顶端升起一个文件框，显示出“完胜”、“平手”、“落败”三种判断。
画面到此就暂停了，一脸漠然的眼镜女子露出了几丝笑容，问道：规则看明白了吗？
叶青如与海无涯对视了一下，然后答道：评鉴是一问一答式的，专家问什么就回答什么，而且问和答都有限定时间。头盔能够提示时间，还能分为“完胜”、“平手”、“落败”三个等级自动判定回答结果。以后几关也都是如此。对吗？
眼镜女子赞许地点点头，说道：你的理解力真强，刚才那个我一直播放到第三关，而且还解释了半天，他却还是昏头巴脑的。
叶青如问道：可是这个头盔是依据的什么来判定结果呢？仅靠机器的裁定能够保证结果的公正性吗？
眼镜女子得意地说道：这点儿你大可放心。每一关的专家都会给出一个得分，然后综合所有课题申请者的得分加权平均，与头盔判断比对后再排出最后的名次。再者说了，我们这个头盔是世界最新产品，rb飞力达公司为各种学术论辩赛式的活动倾情打造的。
叶青如不为所动，盯着眼镜女子问道：那头盔判断的维度又是什么呢？
眼镜女子“嗨”了一声，有些不高兴地说道：看你急的，现在打开手提箱吧，说明书上有最权威的解释。密码是一二三六五四。
叶青如很较真，当场就打开了手中的密码箱，果然看到一个青紫色的头盔，另有一份印制精美的英文说明书上。翻开说明书，只见上面写道：学术论辩智能头盔装有人工智能的专家系统，运用了明斯基在1974年提出的“框架理论”和绍特里夫在1975年提出的“不精确推理”，可根据讲话者使用的关键词判断对应性，根据转折词判断逻辑性，根据语气词判断流畅性，最后给出相应的综合评定。
合上说明书，叶青如暗自琢磨了一会儿，又扭头看看同样在翻着说明书的海无涯。海无涯笑了笑，说道：明白了，走吧。
在门口那位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两人绕到红黄蓝三色的圆柱体后侧，看到那里仍是三间彩色泡沫材料搭建的临时小屋，每间小屋门口都站着一名年轻女子，小屋门上贴着“等候室”三个字。他们被领进了一号等候室，里面摆着一张折叠圆桌和两把折叠椅，桌上摆放着矿泉水、面巾纸、湿巾，还有一打信笺和几支水笔，似乎是提示在等待期间，应试者可以再临阵磨枪准备一番。
落座之后，叶青如看着海无涯问道：为什么是幽蓝色呢？专门吓唬人吗？我这会儿怎么觉得这个课题品鉴会有些魔幻的味道呢？
海无涯沉吟着说道：大概和漠北学会以研究心理学为主有关，见怪不怪吧。
叶青如轻轻“哼”了一声，低头在信笺纸上勾画起来，不再说话了。
10点26分，工作人员探头进来说道：该二号上场了。
随着一阵轻微的“滋滋”声，红黄蓝三色圆柱体上洞开了一座椭圆形的门，工作人员说道：请戴上头盔进去吧。
叶青如和海无涯一前一后迈进椭圆门，身后随即再次传出一阵轻微的“滋滋”声，门关上了。头盔的透视窗上果然是一片幽蓝的石林，各具形态的构景呈现出多重气象，仿佛千军万马，恰似石堡幽城，如同飞禽走兽，好比人间万物，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可惜在幽蓝的背景中，如此奇景鬼魅气息十足，简直就是身处阴曹地府的感觉。
走在前面的叶青如心“砰砰”地跳着，而此时头盔却发出声响，先是“滴滴”几声提示，然后一个机械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必须在10点35分赶到第一关，否则将要扣分。
叶青如心中一团焦躁，想的是提步前行，可双腿发软，怎么使劲也迈不开步子。这时忽然后心一阵发热，一只宽厚的手掌按了上来，同时听到海无涯在耳边轻声说道：跟我念，神亦心像、魔亦心像，万像心生、心安像消。
叶青如汲取着透过后心涌进来的男性温暖，口中一遍遍诵读着“神亦心像、魔亦心像，万像心生、心安像消”，三遍过后顿时觉得一颗心安稳了下来，双腿也恢复了劲道。她头也不回地说了声“谢谢”，就穿过石林间的小路，快步向前走去。不一会儿就找到一座石梯入口处，沿着石梯爬上去，正是刚才三维动画显示的嘉兴雁鸣湖烟雨楼。
刚刚站定，天幕就慢慢亮了起来，幽蓝一点点淡去，出现了湛蓝湛蓝的天空，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荡过来，一汪清澈的湖水也出现在眼前。烟雨楼上六男一女倚栏而站，从不同的角度冷漠地注视着两位进入者。从他们所戴的面具辨认，正是传说中的江南七怪。这时头盔又是“滴滴”两声提示后说道：第一关开始。
韩小莹、全金发、张阿生、南希仁、韩宝驹、朱聪、柯镇恶七人依次发问，问题的难度也渐次提升。毕竟问题都是围绕着课题的基础逻辑性和文献广泛性展开的，相对比较直观，海无涯袖手作壁上观，但见叶青如不假思索地见招拆招、一一回应，最后江南七怪面露赞许之色，头盔也“滴滴”两声后说道：完胜。
再次进入一段幽蓝的空间里，攀登上一道两边没有扶手的石梯，叶青如和海无涯来到了第二关。这一关五岳高耸，剑侠齐聚，五个装扮成左冷禅、岳不群、天门道人、莫大先生和定闲师太的高手，针对课题的前瞻深刻性和开放系统性各自提出了三个问题。海无涯照样没有出手，而是笑看叶青如运言作剑、化语为刀，轻松自如地应对下来。头盔给出的评定依然是“完胜”。
第三段石梯几乎是贴着一道绝壁直上直下，看着幽蓝不见顶的如削石壁，叶青如双腿发软、望而却步，全靠海无涯伸出右手扶住她的腰，才勉强攀了上去。这一关是光明顶上紫白金青四大法王聚焦课题的人文取向和人文价值，各显神通，各自提出了四个问题。人文取向和人文价值本身就是极其宽泛的概念，四大法王提出问题的角度又很刁钻很发散，叶青如言语之间出现了短暂停顿和较多的“这个”、“我想”等语气词。海无涯冷眼旁观，还是没有出手，最后头盔判定是“平手”。
第四段石梯没有再设置障碍，两人拾阶而上来到少林寺藏经阁前，面前是端坐在三个蒲团上的三位神僧。黑脸黑口的渡难紧盯着叶青如和海无涯的数学素养首先发难，黄面眇目的渡厄、白面无须的渡劫也相继从对世界最先进思维科学的熟知程度和运用水平切入，质疑两人的扶持价值。叶青如数学等方面的自然科学知识不过是高中生的水平，对以逻辑思维为基础和内核的思维科学功底不扎实，海无涯见状亲自上阵，几个回合下来，头盔再次作出了“完胜”的认定。
第五段的楼梯忽而变成了一架悬在空中直上直下的绳梯，看着面露难色的叶青如，海无涯干脆把她背负到肩上，一路攀援了上去。把守这一关的玄冥二老一唱一和、一刚一柔，连珠炮似地提出了八个问题，招招都是在考校课题提交者的思维拓展空间是否足够宽广，开放包容幅度是否足够宽阔。这次海无涯没有谦让，挺身挡在叶青如前面，谈笑之间忽而运指如剑，忽而挥掌成刀，忽而心功无痕，忽而霹雳震天，六和塔下玄冥二老真如掩面而逃一般，头盔也毫不犹豫地发出“完胜”的声音，一旁观敌掠阵的叶青如看得血脉贲张、兴奋不已。
通往第六关的过程没有再生新的幺蛾子，叶青如和海无涯沿着宽大平缓的楼梯走上思过崖，进入了一座狭长的大厅，大厅尽头坐着一个神情落寞的青袍老者，显然就是专门考量课题提交者的抽象思维水平和可逆逻辑水平的独孤求败了。他拥有九次发问的权限，九个问题看似平淡无奇，却个个暗含陷阱。在海无涯眼神的鼓励下，叶青如虽然有些勉为其难，总算是接下了头六个问题。第七个问题涉及可逆逻辑的变形公式，她一时之间有些找不到感觉，嘴里“嗯嗯”着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海无涯。海无涯及时出手，抵住了独孤求败凌厉的攻势，头盔判定这最后一关算是打了个平手。
乘坐一架直通电梯从思过崖下到一层，又穿过一道隐形门回到大厅，看着那几座彩色泡沫材料搭建的临时小屋，叶青如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沧桑和庆幸。刚才只顾紧张了，这会儿一松劲，气愤和不解也随之而来。她扭头打量着那个红黄蓝的三色圆柱体，心有余悸地说道：明明是一个课题品鉴会，怎么非要搞成幽灵城堡呢？我就不相信每个人都能爬上那道在空中飘来飘去的绳梯？
海无涯看着叶青如，没有吭声。
下午依旧是乘火车返回燕都，在车站两人就道别了。毕竟朝夕相处了两天，该说的话和能说的话都倒得差不多了，需要一段时间和距离去重新蓄积。
但是到了晚上，叶青如与海无涯却不约而同地为了樊家口之行失眠了。
叶青如是沉溺在对海无涯在闯关过程中一按、一扶、一背之中不能自拔。她想不起是谁说的，男女之情犹如干柴烈火。原来对这句话体会不深，这会儿回味起那三次身体接触，体内一股热浪铺天盖地而来，烧得每一片肌肤都不安分地跳动着。她不得不承认，体内的干柴自认识海无涯那一天起就开始积攒了，到现在已经是好大的一堆，而今天海无涯的几个动作不过是点燃了这堆干柴而已。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东方既白，才昏昏沉沉地眯了一会儿。
海无涯是沉浸在对漠北学会和柯向南的种种猜想中不能自制。经过今天一试，他更加明确地把“太虚幻境”、“心海慈航”与漠北学会联系在了一起。虽然这六关柯向南始终没有露面，海无涯却处处感受到了柯向南的影子。他对这个漠北学会和这个柯向南越来越有兴趣了，也越来越有疑问了。最要命的是，每到想起心海慈航，童忆衡的音容笑貌就自然浮现在眼前，搅得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宁的。他甚至怀疑，今天四大法王中的紫衫龙王就是乔装打扮后的童忆衡，因为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实在是太灵动、太多彩了。胡思乱想中天光大亮了，他揉揉眼起身，从冰箱中倒出一盒冰块，一股脑儿贴到额头上。时间不允许他补觉，也不允许他头脑不清醒，今天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每天都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眼前的一件急事就是，明天要为将在下午抵达的詹洪峰准备一个特殊的燕都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