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都初会海无涯后的第四天下午3点45分,伍明墨怀着一种复杂的心境飞抵了江都浦东机场。
过去的三天里,在海无涯和廖昕晖的精心策划和亲自援手下,伍明墨以一种平和却又坚定的方式递交了辞职申请,辞官从商、再世为人的新旅途迈出了不可回头的一步。这三天里,虽然处理各种事情忙得不可开交,仍然不妨碍他有大段的时间处在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之中。他的内心深处犹如分成了辩论赛的正反两方,正方饱含着脱离体制羁绊的轻松和对将来种种的憧憬,反方残留着失去体制依托的惶恐和对过去一切的眷恋。
不过有一点是清晰的,那就是通过处理辞职的相关事宜,他对海无涯的信心已经牢牢地树立了起来。
那天下午的茶会一直持续到晚上6点钟。在说完正事之后,廖昕晖不再摆出一副潜心服务的架势,而是谈笑风生、风采尽显,把一肩挑两头的角色和知性美女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对于海无涯,她是嫡亲的姑表姐姐,亲密之间露着几分家长式的呵护。对于伍明墨,她是游走于红颜知己和知心朋友边缘的精神情人,亲切之间透着几丝男女之间的暧昧。大学毕业后,她一直在省电视台专题评论部,这是一个活动平面半径甚宽和纵向维度颇深的职业,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从达官贵人到贩夫走卒,都可能有各种各样的接触和联系。用一句“阅人无数”来评价她,绝对是名实相副的。她出身于文学教授之家,自幼耳濡目染、读书博古通今,中国古典诗词曲赋、西方古典文学名著,无不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见识广、知识多,人长得漂亮,气质又华美,此刻再占尽人和优势,廖昕晖犹如一个烹饪高手,妙语连珠、笑语晏晏,把气氛调理得色香味俱全。
伍明墨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心胸豁达、思维理性。在廖昕晖精心调理的气氛中,他很快驱走了心头少许的拘谨和尴尬,开始认真思考起一些必须需要面对的具体问题来,当务之急是如何顺利地办理辞职手续。他知道领导干部辞职的有关规定,要接受经济审计和组织审查,还要经过研究批准,不仅时间上不是三两天的事,而且过程也未必能一帆风顺。虽然下了决心挂冠离去,他还是不想闹出什么不愉快来。海无涯洞若观火,从伍明墨目光中渐渐凝聚起的坚毅和沉稳,看出了些许端倪。廖昕晖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人,与海无涯一个眼神交汇后,她收起了海阔天空闲聊的架势,冲着伍明墨说道:无涯弟弟想让你在四个月后就启程赴美。这四个月里有三个月是他为你安排的封闭式特殊培训课,留给你处理各种善后的时间不到一个月。当前第一个难题是如何辞去官职。当官不易,辞官也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尤其是你现在这种状态下,处理不好会让人误以为在赌气、在对抗组织,从而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你对此点有什么考虑吗?
伍明墨脸色沉了沉,有些忧虑地说道:这确实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用我们的话讲,毕竟受组织培养多年,就算挂冠离去也不能搞出什么疙里疙瘩的动静来。何况亲戚朋友都还要在国内生活,我也不得不顾及他们的处境。所以,此事一定要在波澜不惊的状态下进行,但我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伍明墨的话好像触动了廖昕晖的哪一根敏感神经。她凝眸出了会儿神,不知为何眼圈突然红了起来,一时之间妙目晶莹、神情落寞,眼见得就要掉下泪珠来。伍明墨不明就里,嘴里诺诺几声,不知该说些什么。海无涯也没有说什么,双手却一连串地行动着,先是撕开一包湿巾递过去,顺势轻轻地握了握廖昕晖的双手,然后又手法娴熟地倒掉殘茶、重洗杯盏,沏了一壶新茶。随着一股浓郁的大红袍茶香再次飘起,廖昕晖擦了擦双眼,回眸一笑,冲着海无涯嗔道:都怨你,让我好端端地勾起心事,差点儿掉下几滴眼泪。
伍明墨松了一口气,急忙说道:怎么能怨无涯先生呢?是我的事情让你触景生情了吧?
廖昕晖说道:是你的事情让我触景生情,但还是怨无涯弟弟。其实他早就把你可能要遇到的问题都算计到、筹划好了,可就是憋着不说。他要早说了,你也不会说出刚才那一番让我触景生情的话了。
海无涯陪着笑说道:都是我的不是。既让明墨大哥操心、又使昕晖姐姐伤心。这样吧,现在也到晚饭时间了。这道茶昕晖姐姐坚持要做东,我就不争了。但是晚餐得给我个机会,让我安排一下,就算是赔罪了。至于明墨大哥辞职的事情,请容许我卖个关子,一会儿咱们吃饭的时候再说如何?
伍明墨连连摇头,看着廖昕晖说道:不可以啊。这是在山南,不管怎么样我也是半个东道主,而无涯先生是客人,晚饭无论如何都该我安排。昕晖你说呢?
海无涯坚持说道:我是山南人,而明墨大哥是岭西人,要论也是我有半个东道主的身份。更何况我这顿饭不仅是吃饭,而是另有妙用。明墨大哥就不用客气了。
廖昕晖也说道:听无涯弟弟的吧,让他开我的车,咱们只管跟着走就行。
话说到这份儿上,伍明墨当然什么也不能再说了。抱着对廖欣晖的信任和多年官场的历练,一路上他一字不问、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在心里盘算着辞职等具体事情。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廖欣晖也沉静下来,一路低头摆弄着手机,不时发出乐在其中的笑声,显然是在通过qq与天南地北的好友聊天。看着海无涯驾驶着红色高尔夫由南向北穿过高档商场、酒店、饭店云集的滨河大道,拐上东西走向的山南大道,一路向东往lc区驶去。伍明德心里有点儿犯嘀咕,河都是常来常往之地,有些讲究的吃饭地方几乎没有不知道的,lc区是所谓的市民区,特色小吃有一些,有名气的饭店却没有听说过。他倒不是热衷于出入高档饭店之类的场所,平时来河都只要不是请客办事,他一向喜欢去有特色的小饭馆吃饭。省政府附近崇明路上有一家岭西油泼面,环保厅门口南安路口有一家雁鸣湖大鱼头,都是他的最爱。只不过小饭馆一般都是适合熟不拘礼的朋友之间,可今天与海无涯毕竟是初次见面,而且是对方抢着要做东,按道理应该是比较正式的安排才对。
红色高尔夫穿越东二环、东三环、东四环,驶出了河都lc区,一直走到山南大道的尽头,然后拐上一条乡间公路走了几公里,进入了一个灯火辉映下的村落。这是一个典型的城郊村,满目都是三层、四层乃至五层、六层的小楼,彼此之间摩肩接踵、首尾相连。廖昕晖显然也不知道海无涯的具体安排,抬起头来看了看,惊诧道:这不是著名的花卉村吗?怎么着?无涯要请我们吃百花宴吗?
海无涯放慢了车速,有些神秘地笑了笑,说道:百花宴这里没有,鲜花宴还是能做出来的。两位一定饿了,咱们很快就开饭,稍安勿躁啊!
红色高尔夫在狭窄的街道上和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前行了几百米,然后向右一拐,穿过一根自动升起的挡车杆,进入了一条仅能容下一辆车单向行驶的小巷。伍明墨隔着车窗向外望去,只见这条小巷与刚才的街道相比竟然别有洞天,那一根红白相间的挡车杆仿佛就是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一般。刚才的街道喧闹不堪,各种小商铺小摊贩一个连一个、一个摞一个,现在这条小巷幽静异常,两侧全是没有门也没有窗户的房屋后墙,墙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花草中闪烁着一盏盏明黄色和银白色的灯泡。在大青乡工作期间,他在识别树木和花草的种类上下过一番工夫,此刻辨得出墙上有爬山虎、常春藤、龟背竹、红龙草、龙须藤、炮仗花、牵牛花、蟛蜞菊等十多种花草,而且每一面墙上品种主次分明、格局错落有致局。
想起刚才那根自动升起的挡车杆,伍明墨心知这条小巷绝不是谁都能随便进来的,海无涯应该是提前报了车号,才能一路畅通无阻。他也听说过这个原名叫“五井村”的花卉村是长江以北最大的花卉交易市场,也是国内最大的室内花卉交易市场,村里的当家人叫许冠群,生意做的活,朋友交的广,在河都地面上是个响当当的角色。
红色高尔夫一路开到小巷尽处,迎头出现了一片篮球场大小的绿草地,绿草地后面是一棵棵足有一人多高的鲜花树,恰巧当晚是个月圆之夜,一个脸盘大的淡橙色月亮挂在天际,照得本该彻底黑下来的大地犹如黄昏时分。下了车走过草地,伍明墨借着月光定睛看去,看清楚那一棵棵的鲜花树全部都是盆栽的月季花树,这些月季花树一棵紧挨着一棵,围成了一个入口大约两米宽的院子。跟在海无涯和廖欣晖的身后走进去,还没来及看清院子里房有几间、窗有几扇,就听到一个豪爽的声音说道:海无涯老弟,我老许盼星星盼月亮,今天终于把你盼来了。
伍明墨探头望去,只见一个脸色黝黑、身材粗壮的中年汉子,正抓着海无涯的双手可劲地摇着,同时听到海无涯说道:今晚给许大哥了添麻烦了,小弟真是过意不去。
黑脸汉子松开海无涯的双手,说道:你是波斯老神仙看得上的人,就是许某值得交的人,客气个啥?
然后他又冲着廖欣晖和伍明墨行了个抱拳礼,说道:这两位想必就是贵表姐和伍先生了?河都粗人许冠群这厢有礼了。
伍明墨随着廖欣晖回了个抱拳礼,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好在许冠群没有那么多客套,把三位客人引进院子西边的一间屋子里,说了句“都安排好了,等着吧”,就转身离去了。
这间屋子是典型的中式餐厅摆设,一张红木八仙桌,四把红木扶手椅,一架古典浮雕屏风,一组仿古羊皮吊灯,要不是北墙上那台五十四寸的壁挂电视,真犹如穿越到了东京汴梁富豪之家的膳厅。
八仙桌上五彩缤纷、芬芳四溢,正是一席名副其实的鲜花宴。饶是伍明墨见多识广,此刻面对着满桌色香味形俱佳的美味,却是一个也不认识。窘迫之间,他把目光投向廖欣晖,廖欣晖摇着头说道:别看我,我也不知道这一桌都是什么龙肝凤髓,还是让无涯来解释一下吧。
海无涯扮演着主人的角色,先是拉开椅子招呼廖欣晖坐下,又坚持让伍明墨坐到正对北墙的上席,然后才指着桌上几个鲜花盛开的碟子,说道: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来五井村,第一次见许大哥,所以也是第一次品尝鲜花宴。好在一会儿电视上会有专门的介绍,两位暂且按捺一下满腹的好奇,谜底很快就揭开了。
落座之后,海无涯又说道:今晚跑这么大老远吃这顿鲜花宴,不是小弟非要摆出饕餮之徒的架势,而是为了解决明墨大哥辞职的难题。所谓难题,第一位的原因就是情况不清楚、信息不对称,第二位的才是资源跟不上、力量达不到。譬如大哥辞职这件事,我们现在不知道组织上是怎么想的、怎么看的,如果知道了这些,仅仅是需要疏通关系,凭着大哥和欣晖姐在山南多年的人脉积累,应该不至于束手无策。
廖欣晖插话道:官场里的朋友、熟人倒是不少,就是不知道该找谁、去说啥,怕一不小心反而帮了倒忙。
海无涯说道:当然,这桌鲜花宴也有为明墨大哥压惊、祝贺的功效。压惊之意不必多言,想来大哥这段时间里寝食不安、心神不宁也是难免的。至于祝贺,倒不是说小弟为大哥提供的新平台有多好,而是强调大哥将要过上自己愿意过的生活了。
伍明墨沉吟了片刻,问道:无涯以为我愿意过的生活是什么样呢?
廖欣晖也问道:这顿鲜花宴怎么就能解决明墨在辞职难题上的信息不对称呢?
海无涯抬腕看了看表,说道:再过大约半个小时,就可以亲眼看到和亲耳听到权威人士对这个问题的解读了。现在我们先安心品尝这桌鲜花宴,不可辜负了许大哥一片待客的心意。至于明墨大哥刚才提出的问题,容我稍后再做回答吧。
海无涯话音甫落,北墙上的大屏幕就亮了起来,开始播放一个电视短片《沁人心脾的鲜花宴》。电视短片依次用画面加画外音介绍了牡丹熘鱼片、紫荆牛肉糜、玉兰花枝片、腊梅炖豆腐、山茶炒核桃、红酒炖海棠、茉莉花燕窝、荷花蜂蜜汤、玫瑰曲奇饼、枸杞桂花糕,有名有实、有形有质,正是八仙桌上的十道菜肴。三人品尝着、赞叹着、感慨着,简直都要忘掉斯情斯景因何而有、此时此刻为何而愁了。
不觉间半个小时过去了,晚上8点10分,北墙上的电视屏幕突然切换了画面,出现了刚刚见过面的许冠群和另外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两人寒暄着在一张茶桌旁落座,宽大的茶桌上有一个电磁壶正“咕嘟咕嘟”地响着,还有一套红泥紫砂茶具和葡萄干、开心果等几样茶点,看得出是个品茗聊天的道场。
画面刚一出现,伍明墨就禁不住“啊”了一声。
廖欣晖问道:怎么了?
伍明墨下意识地压低嗓音说道:这个人就是牵头调查我的省政府副秘书长,姓莫。
廖欣晖还没来得及回答,海无涯抢先插话说道:明墨大哥不必有所顾忌,我们能听到他们,他们却听不到我们。
伍明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看我,真是糊涂了。
廖欣晖也恍然大悟地说道:果然是权威人士,看来明墨的难题就要靠这个莫秘书长来解开了。
海无涯说道:正是。我们边吃边看,就当是看许董事长对话莫秘书长的专题节目吧。
伍明墨点点头,不再说话,一双眼紧盯着屏幕,努力把双方的每一句话都印在脑海里。
屏幕上还真是一问一答、有问有答的节奏。
亲手泡上茶之后,许冠群开宗明义说道:今晚的茶聚是典型的鸿门宴。不是老许闲着没事找你唠嗑,而是有个朋友遇到个难事,想请你支支招。
莫秘书长说道:你这么个手眼通天的大神,还会有什么难事需要我支招?
许冠群说道:前段你去丘都调查的那个伍明墨,不知道下步该往哪儿走呢。这不正是解铃还得系铃人吗?不找你支招找谁支招呢?
莫秘书长品了口茶,埋怨道:你既然和他有这样深的交情,干吗不早点儿出手帮他呢?非要等到走成死局了才来过问?
许冠群不作解释,反问道:真的是死局了?老弟夸张了吧?
莫秘书长顿了顿,说道:怎么叫夸张呢?估计最轻也是个降职安排,重了可能就是撤职处理。官场竞争多激烈啊,全力以赴还不一定行呢,他摔这么大一个跟头,不是死局又是什么?
许冠群摇摇头,反问道:如果他不想吃官饭了呢?
莫秘书长眉头一展,说道:那容易啊!自己提出引咎辞职不就是了?
许冠群追问道:自己提出引咎辞职,就可以辞职了吗?
莫秘书长点上一根烟,美美抽了一口,然后才带着一副指点迷津的神色,慢悠悠地说道:你老兄虽然是河都的大玩家,样样懂、路路通,但毕竟不是官场中人。
许冠群笑了笑,说道:这不是废话吗?要不还专门请教你干吗?
莫秘书长也笑了笑,说道:伍明墨惹的这档子事,要害在于可能影响到省里与环保部第三应急处理中心的关系,处理的关键也在于如何做个姿态让他们看,让他们满意。
许冠群问道:不就是那个姓姚的副主任盯着不放吗?一个副厅级的副主任,有这样难打发吗?
莫秘书长说道:可别小看这个姚主任,虽然不过一个副厅级,兴风作浪的能力可不小,甚至比一个副部级都不差。在环境保护执法方面,现在的状况是高位困境、全民违法。高位困境,说的是现行法规标准太高,因而让违法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当然,全民违法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但一伸手就能逮住违法的行为却是事实。高位困境加上全民违法的状况下,姚主任之流想找谁的事就能找到谁的事,想把事情闹多大就能闹多大。
许冠群为莫秘书长斟上一杯茶,说道:别给我上课了老莫,你就直奔主题说说伍明墨怎样才能顺顺当当的引咎辞职吧?
莫秘书长被打断了话头,多少有些扫兴,不过他瞬间就调整了情绪,笑着说道:你这个老许,总是这样直截了当、实际实用。说白了吧,现在省里是左右为难,把伍明墨撤职处理或降职安排有些冤枉他,其他干部也不免兔死狐悲,但如果不疼不痒地给个诫勉、警告之类的处分,又怕姚主任那里交代不过去。如果这时候伍明墨自愿引咎辞职,组织上求之不得,怎么会不同意呢?
许冠群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你们明知伍明墨有些冤枉,却也不愿为他说句公道话,真够黑的。
莫秘书长抬头打量了许冠群一会儿,说道:老许今天是怎么了?人生何处不江湖?谁都可能成为江湖风云中的垫脚石、替罪羊,有什么可感叹的呢?
思虑间伍明墨走近出港处,迎头看见一个醒目的接客牌,上书“河都伍先生”几个大字。定睛往牌下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咖啡色职业装的年轻女子举着接客牌,身旁站着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儒雅男子,猜着应该是东海书院的院长詹洪峰了。
与詹洪峰照面前的一分钟里,伍明墨让思绪再次回到“鲜花宴”的场景中,电光石火间场景再现、犹如眼前。
随着屏幕上的许冠群和莫秘书长悄然隐去,伍明墨心头的疙瘩消解了不少,同时也进一步看清楚了体制这把锋利的双刃剑,就像情感和牵挂一样,都是给了你许多、也拿走你许多。有的人习惯于被安排、被支使甚至被奴役,可能就更加看重体制所给予的,不在乎体制所夺取的。有的人比较在意人格独立、精神自由,可能就选择体制外那种自在却也孤独的生活,这也是古今中外一些大思想家、大学问家总是与体制格格不入的原因所在。不过体制的力量毕竟是强大的,体制所能给予的毕竟是真金白银,体制对于多数人的吸引力都是不可抗拒的。就算是单以读书人论之,真正像陶渊明那样飘然引去、安然隐居的人又有几个呢?人本身就是矛盾的组合体,既想要归属感又想要自由度,既想有人罩着又想没人管着,可叹却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忽然间伍明墨明白了海无涯刚才所提到的自己“愿意过的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应该就是归属感与自由度兼而有之,关心关怀、支持支撑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并行不悖那样一种生活。
伍明墨扪心自问,假如今晚的五井村之行是为了帮助他重回到青骇河事件前的那种生活,他内心深处本能涌起的竟然是一种深深的抵触和浓浓的厌恶。可如果是从此被组织抛弃,形单影只、踽踽独行,又可能会是满腹的不甘和迷茫。
耳边听得廖欣晖感慨道:这世间有多少人或无意间误入了泥潭,或迷茫中错上了贼船,想回头是岸、重新再来却是再无可能,只好将错就错、随波逐流了。
海无涯也叹道:身陷这种窘境中的豪侠男士不少,柔弱女儿更多。下一步你可以考虑建一座孟婆庄、搭一座奈何桥,专营能够让那些不幸误入歧途女子忘掉诸般爱恨情仇、洗心革面再世为人的孟婆汤。
廖欣晖“嗯”了一声,又好奇地冲着海无涯问道:我天天在河都的圈子里厮混,也没有和许冠群发生过什么交集。你远在燕都,又是怎么和他搭上线的呢?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六度理论”?
海无涯笑道:是“六度理论”的意思,但没那么复杂,我与许大哥之间只有一人。
廖欣晖“嗯”了一声,再次发问道:对了,刚才许冠群提到的“波斯老神仙”是谁啊?
伍明墨也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听见海无涯回答道:“波斯老神仙”是波斯的一位有道尊者,也是我和许大哥共同的一位忘年之交。许大哥的鲜花畅销五大洲,这位有道尊者对河都盛产的月季花情有独钟,是五井村花卉集团在海外的白金客户,而我碰巧也和这位有道尊者有过几面之缘,承蒙他青眼有加。前些天许大哥带人到波斯为这位有道尊者布置一座百米高的月季花坊,两人闲谈之间不知怎么就提到了我几句,令许大哥印象深刻。
廖欣晖感叹道:闲谈中提到几句,就能让许冠群这样的人物印象深刻,可见这几句话的分量非同一般。
海无涯沉默片刻方徐徐说得:尊者说,无涯的所作所为让我们体会到,做人就是要做值得交的人、交值得交的人。我对这十二个字也是印象深刻,而且当作尊者对我的勉励和鞭策。
做值得交的人、交值得交的人,伍明墨在心里默念着这十二个字,走到了面带微笑的詹洪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