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日,地震发生后的第七天,头七。举国哀悼,降半旗。大部分的地方都已经没了生命迹象。一片萧条。有一张照片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个砖头上写着名字竖立在废墟之上,洒满了白色纸钱。那不是营造出来的,的确是真实发生的。是一所学校的老师,他把一个个砖头当做墓碑,铺满了整个废墟的斜面。每一个名字代表着一个逝去的生命,那些都曾是他的学生。他就那样一直站在那,望啊望,久久都没有离开。14.28分,全场肃立,警笛拉响的那一瞬间人们积压了七天的情感终于第一次得到了释放,哀声一片。
我看到了那些我亲手抱出来的人,而我在不停的哭,有那个被压得变形的小女孩儿她穿了一件小碎花裙在我面前跳皮筋,那个胖嘟嘟的小男孩就在我旁边举着一块棒棒糖,“酥酥,你次嘛?”在他们的身后有一张张我曾经目睹过的脸,默默的冲我微笑。我跪下了,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下跪,外公自小就教育我“男人膝下有黄金。”第一次是外公去世的时候。我很自责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早一点进来,为什么要休息那个把小时,忍一忍不就熬过去了么?我太没用了,真的太没用了,我感到眼前泛白,一头栽到了地上。。。。。。
等我醒来时看到的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像牛奶倒在桌上慢慢想四周延伸开来令我感到有一些头晕。而下一秒的意识是拔腿跳起来。看到的是江雪,江莱,和几个陌生面孔。我这是做梦了么?我问自己。
“没事没事别怕别怕。”江雪过来安抚我缓缓躺下,我还是愣的。
“你已经回来了,这是医院。先休息。”她坐在床边轻轻地对我说。
我闭上眼,逐渐平复着情绪。江莱把医生找了过来,医生给我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又问了我几个问题。他洁白的白大褂不知为什么让我有些讨厌,
“滚。”我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
“不好意思医生,他可能还有是有点。。。”
“没事,我能明白。先让他休息。”那个中年医生和善的打断了江雪的解释,叮嘱她让我好好静养,有事随时找他。送走他以后江雪回到我身边。
“有水么。”
江莱拧开水杯插了一根吸管进去递给了我,我喝了几口示意她放回去吧。
“你在震区晕倒了,是林团长协调了直升机把你送回了cd。医生说你是过度劳累加上巨大的精神压力产生了眩晕症。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江雪握着我的手轻轻的说着经过。
“我睡了多久。”
“三十几个小时。”
我丝毫回忆不起晕倒后的事了,只记得自己站在那片学校的瓦砾上悼念着逝去的亡魂。林团长他们应该还在里面,那些同我年纪相仿的兵们还在里面,那些压在坍塌物下面的人们还在里面。我从不相信命运,我一直坚持地认为人定胜天,没有什么是改变不了的。而现在这种信念被摧毁了,而且是一击粉碎。我想起了那一张张面容,一具具遗体,支离破碎的身体残缺,禁不住地蜷缩扯着被子的一角把自己藏在里面形成一个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抽泣着一遍遍念着。
江雪和江莱忍不住地开始哽咽,江雪抱住了我,“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我的高晋是最棒的,没什么能打垮我的高晋的。”
“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
“太惨了,太惨了,真的太惨了。太惨了。”我拽着被子一角一遍遍哽咽地重复着,江雪心疼的把我抱紧,那是我那些天里第一次感受到温暖不再是冰冷。
我蜷缩着不知过了多久睡着了,再醒来时已是清晨,江雪和江莱挤旁边一张小床上熟睡着。太阳刚刚从城市的另一端爬起充满了希望。“生命。”我唯一想到的词。对于它我有了新的认识,意识到自己在自然面前是多么渺小,从我们生下来的那一天,就一直被灌输着我们要如何如何,考好的中学,高中,大学,找好的工作,赚取更多的金钱实现在这个社会上自我价值体现,我们从这个世界上疯狂的掠夺着属于我们,不属于我们的。我们一直都在索取却从未想过为这个世界增添一些光彩或留下些什么,我不希望那样过下去了。我想为了自己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去做一些什么。如果有一天一定让我面对死亡的时候,我希望有人可以微笑的面对我,而不是那样的伤心欲绝。
“你醒啦啊老公。”江雪在另一边眨着眼睛看着我,看得出来她很憔悴。
“我们刷牙洗脸吧?”我想走过去抱抱她,可有点晕。
“慢一点,慢一点,大夫说了你这个得慢慢养,之前本来就累了,这次一下透支的太厉害了。”
“没事啊,小题大做。大夫总喜欢把你说的严重点儿,然后借以显示他们的医术高超,万一治死了也跟自己没多大关系。”
“你怎么刚好点就开始瞎贫啊,”
“嗨,我这不是怕你担心惦记的回头再憋出什么毛病来么。”我手搭着她的肩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给你找了个心理医生,等你好点了,我陪你去看看吧?”
我立刻沉下了脸,“我不要。”
“我没有觉得你心理有疾病,我只是觉得你受到了那么大的刺激之后,心理上总会有一些创伤,我们只是去缓解一下心理的负担。”她尽力的的同我解释,我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我说了,我不要。”我一字一顿的说道。
“ok,不去就不去,”她无奈地耸了耸肩,
“但你能告诉我理由么,我很想知道。这总不过分吧我认为。”她还是这样不温不火。
“因为我是高晋啊。”我不以为然地摊了摊手。
“你越来越自信了。。”
“是的,也可以这么,我是越来越自信了,有什么不好么。”
“我为你感到高兴,你能挺过来,但是,”
“但是你怕我控制不好这份自信,把它变成自负是么。”她点点头。
我望着窗外的朝阳,多么生机勃勃啊。城市依旧那么美丽。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
“人间炼狱我都见过了,我还有什么怕的么。”
“可是,这世界不是只有灾难。”
我转过头凝望着她,“那就让我披荆斩棘,看一看,这世界,究竟有什么。”
我那时的确如说的那般想,我不想对这个世界太客气了。我需要做一些来证明存在过,我不想让自己留下任何的遗憾就从这个世界消失。虽然我还没有完全从那七天的创伤里走出来,但是我有自信我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战胜他们。这种力量运用好了的确是会激发人类巨大的潜能,可以让人强大无比,挥荆斩棘。没想到的是这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来我一直认为自己的心灵防线已经强大到把他们阻拦在外面,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他们会夹带着更猛烈的东西彻底爆发,那对我才是真正的屠戮。
当天下午我就执意出院了,江雪拗不过我只好办了手续。我问她怎么会来了,她大骂我明知故问。她本想当天就飞过来,但当时已经实行了交通管制票已经很难买了。地震后第二天时终于联系上了江莱,得知我进了震区立马请假飞了过来,本想跟着志愿者队伍进去,可当时这种情况实在太多了。进灾区的路也没有完全恢复,她只好在cd乖乖等我。据说她请假时老板问她什么原因这么急,她回答她的boss,我的男朋友在地震中砸坏了脑子,吓得她老板马上给她批了一个月的假并叮嘱她好好照顾你的男朋友,祝他早日康复。她和江莱两个人每天待在家里守在电视旁,就怕听见哪个救援部队被埋底下了。其实这种情况在当时并不是没有,在震区里面发生的事很多都是外界未必所知的。说个比较窝心的事儿,每天晚上都会有荷枪实弹的巡逻队,严防有人趁火打劫,尤其是银行金店这种地方,干脆就封锁了。轻易不让人进去。一旦抓到有偷鸡摸狗的当场就毙了。说句大不敬的话,这种时候多个死人跟扔块砖头没多大区别。头一天还算好的,没碰见这种类似的情况,想是还没缓过神来。第二天第三天开始就有那种丧尽天良的了,趁人不注意时跑到废墟里面挖宝贝,那些金店和银行是他们重点对象。这种情况如果不用酷刑加以制止,事态根本难以控制。为此我常常感到羞辱,但也着实没什么办法。中国十四亿人口这么大一国家,九年义务教育真正普及了也没多少年,任重而道远吧。但我对sc人民还是充满了热爱的,他们热情,好客,善良,正直,乐观,淳朴的你没话说,我记着有一大妈,家里五口人,儿子,儿媳,丈夫就剩她一个了。常人听了都觉着惨,换做是我,还他妈不如把我一块儿震里得了。留我一人儿多痛苦,逢年过节还得给他们烧纸免不了勾起伤心往事痛哭一番,这个时候生未必就是好事,而死就真的未必就是坏事了。大妈给他们下葬的时候说的一段话我记忆犹新,与其说是下葬,不如说是简单的埋了。统一划分的区域内让他们进行安葬这已经是不错的了,条件有限当时都没有立碑,自己做个标记留着以后再立了。当时我就觉着,这人说死就死了坟头儿连根儿针都没有,他们中间又有谁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呢。大妈说,“你们四个一起走,路上也有个伴,到了那边不要打架,过些天有家了我再告诉你们地址。你们放心,我会再找一个了老伴的,肯定是身体好,脾气好,让他伺候我,可不会像糟老头子一样咯。反正你们不用操心我。我好得很。”瞧瞧大妈这境界,连后边的事都想好了,配上那川普听起来多想得开多乐观,尤其是在那种环境和氛围下能说出这话的我觉着都不是一凡人,可你要细细品她那几句话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回到江莱的家,我就先给张伯打了个电话表示了下感谢并告诉他我已经出院了。又给爸妈打了一个报了个平安,老头儿在那边很高兴,觉着我替他长脸了。我不明白,这是我去干的又不是你干的,小时候我跟人打个架你怎么老说我不是你儿子呢。大人的这种只能报喜不能报忧的毛病真是令人反感和厌恶。
为了让江雪能把心放肚子里,我尽可能的表现的正常一些,虽然电视里一直滚动播出着这场地震的最新消息,每一条都让人触目惊心,可在我看来播出来的不及真正的三分之一。但这在当时已经很好了,毕竟比不了今天的透明性。社会总是会以阶段性的去进步,人也一样。
我指使着江雪给我拿各种吃的,说正格的,着实把我肚子里的油水榨干了。我本是极其喜好冰镇饮料的连水都得冰箱里放放再喝,但那次之后的一个多月里我都不想喝凉的东西。在里面有口热面条已经算不错了,多数的时候就是俩馒头塞进去就接着干活去了。在我有知觉的情况下我洗了个热水澡,洗完出来时江莱已经把饭做好了,那天绝大部分菜都被我吃了,红烧排骨,闷牛肉,虾仁炒蛋,清炒西蓝花,青红椒炒五花肉,清蒸桂鱼。江雪看我吃的时候忍不住泪目,我也不知道女人为什么那么爱哭,我觉着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哭了,那几天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长这么大我哭过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人家都是捐钱或者在运转中心帮忙搬搬货,你非跑进去干什么呢?”
“人家是人家,我是我,你找的是我,又不是人家。”
“你看你这手,脚,胳膊,没一块好地方。那手连拿筷子都拿不紧了,你当我瞎么,看不出来么。”
她说的不假,我这手确实已经有点不太好使了,扒瓦砾扒的骨关节已经肿大了,指甲处全是口子,指甲盖儿里面都是淤血。浑身上下已然没什么好地方了。我自小虽然摸枪爬树的可还真没干过什么重活,我要不说,没准儿还真被当成一小少爷。不然林团当时也不会那么说我了。可这时候要是给我套身破烂衣裳扔大街要饭去别人都看不出来,除了我那忧郁的小眼神。
“那还不是过两天就好了么,这有什么的啊。诶笔记本给我带来了么?”
“带了,网店的生意我都帮你管着呢,没耽搁。他们都在群里问你干嘛去了,我说你去抗灾了,他们都说你好牛,等你回来要照顾你生意。当是慰问功臣了。”
“哼哼,功臣。”我苦笑着,我觉着这俩字更像是骂我。
那天晚上我和江雪在一家茶馆里聊了四个多小时,从黄昏到深夜,将心里的想法一一同她诉说。那的确在当时看来是一件有些冒险的事,用她的话说我是在缔造一条自己的产业链,进而一步步实现自己的商业蓝图。从原料到设计、加工、再到销售。出乎意料的是她非常支持我,同时给了我许多有用的建议。我不想浪费时间,第三日就登上了深圳的飞机,她也提前结束了休假回去上班,我问她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她说她只是一个门外汉,真正实施起来时不希望自己的意见形成一种对我的掣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