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崇原的这一周格外平静,唯一的异样就是比以前过得更加清心寡欲。医院里所有的预约都推迟了一周,他昼夜不停地飞了四个国家,周日晚上回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去买花。他将车开到了秋的小区的楼下,拨通了手机,希望没有换号码。
“喂,你是?”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江崇原平静的呼吸随着话音传来渐渐变得急促。
“ann,你下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他的语气还是低低的,像滚了砂的纸窸窸窣窣很是好听。
“不下。”秋果断地拒绝了。
不一会儿,秋听见门铃响起,心里有了一丝莫名的疑虑拂过,不敢确定。透过猫眼仔细确认,她的脸色开始凝重:“江崇原,不要以为那天的事过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希望以后你追女孩子的手法可以不要那么拙劣。”听见外面没有动静了,小秋这才放心地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秋正打算去上班,一开门就看见放在地上的盒子和一束蓝色妖姬。小秋拿出了鲜花里的卡片,上面的字流畅有力,灵活舒展,很是好看。秋看着有些出神:
“上次锦缎的事谢谢你,我知道那里面更多的是你的心思。不知道送什么好,上次在花店看你在画画,也不知道画的是哪种玫瑰,但看到最靠近你脚边的是蓝色妖姬就选了这个。每次见你手上拿着的都是服装手稿,心想还是送一些照片给你,希望能给你一些灵感。”
小秋捡起地上的花,慢悠悠地换掉了原来花瓶里的蓝色妖姬,然后把卡片压在了花瓶底下,至于盒子里的照片她来不及去看便将盒子放在了茶几上。一如既往地工作上班,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的话说得太重了,江崇原没有再打来。秋忍住不去想,但昨晚的场景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浮现,手稿也揉了作废了好几张。
上周推迟的手术全部都堆在了这几天,江崇原一直站着来回赶着做手术,然而手术台上还是一丝不苟专注的模样,但两天结束后,他的眼睛都红透了。从下午结束就躺在了办公室里休息,直到大半夜才醒来。回家换了套衣服便又赶到医院手术了,几天下来累得人仰马翻。不过江崇原今晚结束开去了秋的小区,摁了摁门铃就扶着把手靠着墙睡着了。秋开门的时候,江崇原一整个都倒在了她的身上,小秋将他放倒在了沙发上边自顾自地回房间继续设计了。等她再出来的时候,江崇原已经起身站在了客厅落地窗前,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窗外。
“请你马上离开,不然我叫物业了。”秋厉声说道,毫不客气地下了道逐客令,
“我饿了。”江崇原从喉咙里缓缓吐出了几个字,低沉中仿佛带着几分哀求和撒娇意味。
“想都别想。”秋如同听闻玩笑般一口回绝。
“吃完就走,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他的样子确实很疲惫,嘴角也冒出了一些胡茬,再加上小秋也已经很累了,深更半夜的更不想再与面前这个人做任何争论。于是秋快速地走到了茶几旁,弯腰从柜子底下拿出了几个面包,几袋饼干,不耐烦得说着:“水自己找,吃完马上离开。”
江崇原看着小秋忍着一脸困倦又生气的模样,噗的笑了一声。
他想她了,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从来都是别人争相靠近他,更别说像现在这般死皮赖脸地留在别人家。他想着想着不时扬起了嘴角微微笑着,他认了。
“吃完就走。”秋的声音很是清冷,淡淡的却格外凛冽,说罢便径直回房间锁了房门。
江崇原笑得很开心,他知道她只是表面上冷漠,对所有人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其实心里比任何人都柔软。
秋醒来时,发现江崇原已经做好了早餐走了。餐桌上贴了张纸条,写着:“早上好!”
秋很无语,但心底的某个角落好像渐渐生出了一片温暖,蔓延到了身体各处神经。
近来工作室忙完了冬季服装的系列制作,开始着重投入造型设计部分。过年时商场的人流量无疑是最多的,工作室作为品牌总部也要开始为全国各个地区分店做好充分准备,造型上要严格把关。这是秋第一次备战年关,她有些紧张,毕竟年末业绩关系到公司这一年的业绩,至关重要。她连续几个晚上都在查阅借鉴国外秀场造型,细心用标签将各种造型的颜色、长短和烫发程度都分好类,整整十几本的文件夹都翻了个遍,密密麻麻地在空白处留下笔记,总算整理设计出了一系列新款的造型。
一大早秋就亲自把关,让造型部门的人开始用假发烫染试验,每个细节都要十分规范,烫染这一关尤为关键。
另一边的江崇原出国学习了一段时间,这些日子他也不知怎么度过的。时常盯着那个号码,也没有拨通,只是静静发着呆,但心里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刚下飞机,a市的气温已经零下了,他穿的很是单薄,人群中也格外显眼。江素拉远远地就认出了他,见面第一句就怪罪道:“这次怎么出去交流了这么久?”,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心疼责怪道:“怎么穿这么少,你助理照顾得也太不周到了。你也是,自己也不知道多穿一点。”
江崇原提着行李揉了揉眼睛,一把搂过江素拉边走边说道:“没事,先去看爸妈吧。”
江素拉刚坐上主驾驶座上,马上就给江崇原下了通告:“崇原,先陪我去弄个头发。你姐夫说在新时□□了个新年特享vip卡,让我去试试。今年不仅换人了,还推出了一系列新款,还要提前一周预订才有呢。”
他听着姐姐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现场人满为患的情景,想得有些出神。不知道她是不是瘦了许多,肯定忙得抽不开时间休息。他觉得她好像永远不会宣泄出她心里的烦恼苦楚,总是刻意漠然冰冷得让人不敢接近。但又私底下默默地去做,不吭声的样子显得格外倔强。
“你去吧,我就不进去了。”江崇原靠在位子上,声音有些沙哑,低沉的喉音极富有磁性。
江素拉瞅了一眼,看江崇原满脸倦容,说道:“你看你一脸憔悴的,进去理个发换身衣服,爸妈看见也放心。”她一边说着,一边给江崇原使眼色,倒有点威逼利诱的意思,她笃定江崇原不会违抗她的话。
进门预约的人都已经井然有序地安静等待着,大品牌的接待安排确实不一样。新时代每天根据一批预订的人安排相当工作人员,不至于场面过于混杂拥挤,也能合理安排工作时间。一个顾客分配单独一个造型室,完全避免了传统的开放式空间,既保护了客人隐私,又能让造型师充分发挥。
江崇原虽然一副疲惫的模样,穿着也稍显简洁单薄,但英俊的面孔与高大健壮的体形一下子便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等待时江崇原遇见了一些平常摄影的好友,礼貌性握手交谈了一会儿,便又自顾低着头静静地等着。
江素拉也不忘用余光扫视了周围一圈,不乏看到一些相貌姣好、谈吐大方的女孩,忍不住微微倾斜着身体,小声对着江崇原念叨:“过年你就二十八了,还一张白纸的。不是我说,有些女孩看着确实挺不错的。喏,这儿好几个女的都在偷偷朝你这看,你也别太挑了。达达都四岁了,你这个舅舅还连个女朋友都没谈过。爸妈都等急了,天天让我催催你,你说我吃力还不讨好。”
江素拉正低声说着,一位年纪偏大的女性身旁挽着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朝着姐弟俩缓缓走来。女孩穿着浅蓝色的大衣,一头黑色的大波浪卷发,眼神不时地瞄着江崇原,羞赧的面容着实好看。
“素拉,还记得陈阿姨吗?这是我的女儿,少艾。”阿姨向江素拉热情地介绍着,眼光片刻没离开过江崇原。
江素拉顿了一会儿,才依稀想起爸爸生日宴上来的陈阿姨,是妈妈的同事。随后二人客套地一来一回聊着,江崇原只静静坐着,万不得已时才随意附和一两句。
“少艾,你跟他们姐弟俩聊会儿,妈妈先进去了。”陈阿姨跟女儿交代了一两句,笑意盈盈地离开了。
江崇原一言不发地坐着,他倒是没有半分尴尬,就是一旁的江素拉有些不好意思,一面跟少艾解释着,一面偷偷白了几眼江崇原。少艾见这情状似乎并不介意,微笑着说道:“没事的,素拉姐,话少挺好的。”
很快工作人员唤到江素拉,通知轮到她了。江素拉不放心地将手伸到桌底,轻轻拍了一下江崇原,示意他好好照顾下少艾。江崇原依旧默不作声,低着头翻着工作室的杂志。
这一段时间,江崇原有的没的应了两句,其余基本都是沉默地自顾自忙着。少艾除了看他,就是在不停地找话题。总算轮到了江崇原,他礼貌性地跟少艾招呼了一声,便要起身离开。此时秋恰好要出门吃饭,顺便来看一眼造型室的情况,刚进门,二人便面对面撞见了。小秋看见江崇原对面坐着一个女人,自然也能大致意会到一些,脸上的表情却依然是淡淡的,平静得让人捉摸不到一丝变化。江崇原心里莫名的开始紧张,他不想被她误会些什么,尽管他们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但他从头到脚都忽然变得紧绷,眼神里生出几分担忧。
秋若无其事地在各个造型室转了一圈,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六号房间的工作人员叫住了秋,小声慌张地说道:“ann,凯文老师说上一个顾客在染色过程中不小心把蒸汽开关关了,十几分钟后没热气才察觉到,所以还得重新漂一边,所以得跟后面的顾客说明一下原因,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江崇原缓缓走过来,看情况有些不对劲,轻声询问着工作人员:“怎么了?”
秋了解情况后,发现江崇原就是下一位,不好意思地说道:“额……发生了一点小状况,要跟你说句抱歉,希望你能再耐心等一会儿。”
江崇原顺势不怀好意地低头看了一眼秋,微微弯曲身体,贴近她小声说着:“这恐怕有点麻烦,你得帮我摆脱掉对面的女孩。”
秋飞速地瞟了一眼还坐在那的少艾,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了,冷冷地看向江崇原,问道:“怎么帮?”
江崇原低声温柔地说道:“刚回国,温差大,帮我挑几件衣服吧。”
说罢,秋上下仔细打量着江崇原,单薄的杏色中领毛衣,一件咖色夹克衫,挽边的黑色牛仔裤。
她淡淡地回了句:“还好不算很土。”紧接着便领着他去了服装大厅。
江崇原告诉了小秋尺寸后,安心地靠在了一旁的沙发上。大概过去了十多分钟,导购员拿着秋搭配的三套衣服递给了江崇原,眼神中透露出了几分好奇。小秋站在一边看着江崇原依次试了一遍,她对自己的选择很满意,当然也跟站那的衣架子比较帅气有关,不过她自然会选择性地忽略掉。江崇原二话不说都买了,试衣间里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丝暧昧气息,在场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竭力忍住嘴角的一抹笑意。等他结账后再想道谢时,早已找不到她的身影了,但眼底一片掩藏不住的甜蜜。
小秋晚上兴致不错,开车去了商场。商场两边的街道挂满了星星灯,亮得晃眼。街边有相互依偎的情侣,老人享受着含饴弄孙的乐趣。万家灯火,其乐融融的景象她不敢妄想,似乎生活全部只有她一人走下去,这一切才能心安理得。过去的事好像永远的留在了她的心底,铁铮铮的存在挥之不去,她知道这辈子她永远都背负着罪过,难离心底的愧疚与拷问,但又带着几分恨意与羞愧。
到了家门口,江崇原正站在楼道上等她。此时他已经换了一身装扮,灰色低领毛衣,驼色的大衣外套,条纹围巾搭配得恰到好处,理完头发后之前的倦容一扫而空。他的眼神没离开过秋,秋懒得搭理或是再说些什么,径直走到门口,低头翻着包寻找钥匙。
“我爱你。”江崇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但却有着说不出的魅惑与温暖。
秋顿了一下,没有理会,继续寻找着,动作中多了几分急促。
其实她怎么会不懂他的感情,可她清楚明白她这辈子都忘不掉过去的事,恨可以遗忘,但愧疚与自责却永远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根本没有能力给另一个人相同甚至更多的爱与温暖。她只好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若无其事地开门离开。
就在关门刹那,江崇原夺门一把抱住了小秋,紧得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但动作又是那样温柔生怕伤害到她。秋竭尽全力地试图推开他,发现根本无济于事。她讨厌别人接近她,那种感觉让她喘不过气,更有几分恶心肮脏。
“我们没有可能。”挣脱不出,她低声述说着,如往常般清冷平静,这次更多了一丝决绝。
而一字一句都冰冷地落在了江崇原的心里,他不明白也不理解:“为什么?”。
电光火石间,他温热的唇舌覆上了小秋柔软的双唇,急促而热烈地吸吮着。秋拼尽全力地推搡着,渐渐耳边垂下的发丝湿润,突然她的身体开始颤抖,双手软弱无力甚至还在隐隐发冷打颤。
江崇原发现不对劲,立刻松开了她。他看见小秋的额头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鬓角的发丝都已湿润,身体似乎还在轻轻颤抖。小秋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立马顺势推开了他,颤颤巍巍地走回了卧室锁上了门。
江崇原在房门外紧张不安地来回扳动着把手,担忧地轻声叫唤着:“小秋,小秋,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我不碰你了,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这样睡觉会生病的。”无论江崇原如何叫唤,里面都没有任何动静。
夜里,小秋环抱着自己低着头坐在了角落里。窗帘死死地拉住,房间一片漆黑。恍惚间她听见了满地飘散的碎纸片声,楼外大妈们不绝于耳的议论声。脑子里一幕又一幕闪现着那些照片,那个房间里交缠着的画面。她用力地摇晃着脑袋,眼泪不住地往下挂浸湿了整片衣襟,门外江崇原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清晨门外逐渐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滴滴答答的不敢打破这片寂静。秋半眯半醒地在床边靠了一夜,醒来时扶了一下额头,打算拿件浴袍冲洗一下身体。忽然间门外飘进一股香气,她的头很重,也嗅不出大致是什么味道。秋刚开门就看见江崇原在厨房里正鼓捣些什么,一晚上都没睡好,她已经懒得再去发火,只想尽快换身衣服去上班。
江崇原听见动静,迅速跑到了秋的面前。他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换了一只手碰了一下小秋的额头,然后马上松开,低头瞅了眼时间严肃地说道:“你的手太凉了,我已经在浴缸放好了热水,吃完早饭我带你去医院。”还没等秋做出回应,他就转身回去继续在厨房里忙活着。
“江崇原,你这样算什么!我讨厌你,死缠烂打只会徒增厌恶。”尽管她的声音低回,却比寻常还要淡漠三分。窗外细碎的雪花滋滋拍打在落地窗上,顷刻间便化为水水珠沿着窗边落下。整个空气似乎都凝滞在了这一刻,安静得有些诡异。
江崇原无视了她的话,他的心早在昨晚就被刺了千万遍。从在咖啡厅见到她的第一眼起,那个倔强,冷漠,孤傲,神秘却又竭力隐忍痛苦绝望的模样就再也挥之不去,他知道他已经回不去了。
秋疲惫得已经难以再说些什么,转身进了浴室。再从浴室出来时,江崇原已经离开了,只在桌上放了一些感冒药,还有一锅滚烫的红糖姜汤,没有留下一句话,秋以为这件事就算告一个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