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酒馆在黄昏要塞西南方位,因其独特的橡木蜂蜜酒而出名。
只是酒馆所在的位置着实偏僻,若不是被乔茜拖进来,罗夏肯定不会注意到长街上还有这样一条小巷子。巷子很窄,仅容三人并肩,幽静而狭长。乔茜带着他们才来到一个破旧的酒馆面前,酒馆大门上挂着一块脏兮兮的招牌,隐约能看到上头歪歪斜斜的写着“橡木酒馆”几个字。乔茜面无表情的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显得极为熟门熟路。
透过破旧的木门,罗夏发现橡木酒馆内部和外面简直就是截然不同两个世界,光看外表很难想象里面是如此的宽阔与堂皇。酒馆的正中央栽了一棵五人环抱的粗大橡树,让整个酒馆顿时拥有一种旷野上的气息,罗夏真是想破头想不通这个酒馆到底是怎么塞下这棵树却不显得突兀与逼仄的。
橡树下是一条宽敞的橡木吧台,吧台后是一个个高大的木桶,堆了足有三层,看上去摇摇晃晃,随时要倒下来的样子,不过吧台下的独眼老板显然完全不在乎,他百无聊赖的坐在吧台里剔着指甲,看到乔茜四人进来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乔茜大步走到吧台前,敲了敲桌面,那个剔着指甲的独眼老板这才抬起头来,瞥了他们一眼,瓮声瓮气地说道:“几位顾客想喝什么?”
乔茜托着腮想了想,说道:“碧琪小姐的剪刀和茶壶的曲面。”
罗夏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心道这个酒馆里酒水名字还真是够奇怪的。
不料听到乔茜的话,那位老板却突然眼前一亮,压低声音道:“酩酊者是?”
“星辰第二乐章。”乔茜说着已迅速将一个东西往老板眼前一晃,旋即收起。老板的眼神更亮了,神色也恭敬了许多,低声道:“原来您就是老乔克交代的那位客人,请宽恕在下先前的无礼。碧琪小姐的剪刀还留在针线盒子里,茶壶在青蛙手上拿着。我叫多恩,老乔克已经回家了,由我来替换他,”边说着,他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乔茜听完轻轻皱了皱眉,又淡淡在酒馆扫视了一圈,目光在其中一桌上停了一停,然后若无其事的转过了头来。叹了口气,显得很不开心的样子,接着又说道:“那送四杯橡木蜂蜜酒过来吧。”,老板轻轻答应了一声,乔茜便准备带着四人向一个空桌子走去。
临走前乔茜忽然又转过头来对独眼的多恩说道:“要你珍藏的那几瓶精酿,别给我耍滑头。”老板的脸瞬间苦了起来。
······
三人在楼上找了个空位子坐下。刚坐定,罗夏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什么碧姬小姐的剪刀和茶壶的曲面?”
乔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在大声一点整个酒馆可就都听到了。”
罗夏立刻噤声,目光却直直的看着乔茜。乔茜被这目光盯得受不了,无奈说道:“好了,别这样看着我了。刚才那些是暗号,这里其实是夏格拉缇一位喜欢到处探听别人隐私的副院长搞出来的一个据点。”
罗夏大惊,不禁脱口而出:“什么?!······啊!”话没说完桌子底下已经挨了乔茜一脚,罗夏的声音已经引得坐在附近的人面色不善的转头看着他们。
乔茜扶着额头道:“你就不能不这么一惊一乍么?”
罗夏可怜兮兮的揉着被踢得淤青的小腿——乔茜那一脚可没留力气,低声说道:“对不起。我是说,这也太胆大妄为了吧,这里可是人族的要塞好不好。异族的据点在这里,那发生战争时候他们做内应了怎么办?”
“放轻松,你以为那边就没有人族的暗子吗?这些只是一些基础的情报部门,用来为手下办事的人提供一些方便,本身危险性不高,甚至有的根本就是人族也知道的,双方默契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这是一种战争上的生态平衡,人族和异族的战争已经那么多年了,你以为还是一见面就要厮杀至死的情况吗,甚至要塞里都有着很多异族。你瞧,那边不还有个地精么?”
罗夏环顾四周,果然远处就有一桌酒客里坐着一个瘦小的地精,被几个穿着皮甲,看起来像佣兵一样的人挤在一起,那个地精看起来正一脸不甘愿地对那几个人类说着什么。罗夏把屁股微微离开座椅,立刻就看到桌上那些东倒西歪的酒杯里摆放着一块银子。
看过一眼之后他又转过头来,不满地对乔茜说道:“可地精和那些异族不一样,你知道的乔茜,不一样。地精没在和我们交战。”
“那照你的说法,来进攻的异族里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原来人族中的堕落者们,那这座要塞里干脆也不能进人族了是吗?”
罗夏哑然,总感觉某些地方不对,又反驳不过来,只好换了个问题问乔茜:“那你刚才和酒馆老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组织里的暗语吗?碧姬小姐的剪刀是什么?茶壶的曲面,针线盒子,青蛙,老乔克又是什么?还有那个星辰第二乐章什么的?”他念咒语似的一口气快速说完了这段话,觉得口水都要干了。
“你猜得没错,就是暗语。其实根本没什么用,而且搞得很复杂的样子,可那个副院长偏就喜欢这样,他还说这样才有神秘感······”乔茜的脸上一脸嫌弃,罗夏倒觉得那个素未谋面的副院长挺有意思的。随后乔茜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慢慢给罗夏讲解道:
“碧姬小姐是鹰身女妖,剪刀就是鹰身女妖的王族——孚里埃,我在问他有没有关于孚里埃魂珠的消息,这是我之前交代给他们办的事情,很显然,他们并没有找到我想要的消息。茶壶就是在问他附近有什么大事或者新的值得注意的消息。至于星辰第二乐章,那就是姐姐我的身份和权限了,很厉害是不是。噢,忘了你还不了解。不过没关系,你只要知道奥兹只是第一乐章就行了,某种意义上来讲可是我的手下呢。”
乔茜得意洋洋的看了奥兹一样,面上全是挑衅,奥兹的脸顿时黑了下去,哼了一声却没答话,显然是默认了。
罗夏虽然对后面的说法听不太懂,不过也猜到应该是那个组织内部的等级权限。他听得两眼放光,不住地点头:“太神奇了,太神奇了,简直和故事里一样······等等,你还没回答我老乔克和青蛙是什么?”
乔茜翻起一个白眼,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说道:“你的问题还真是多。奥兹,我说不动了,你来告诉他吧。”
奥兹皱了皱眉,无奈的开口道:“老乔克就是之前酒馆里的老板,现在应该回总部了。至于青蛙,我猜就是那个地精吧。”
地精?怎么又是它?进来这么一会儿已经提到它两次了。
罗夏回头再看了一遍,那只地精还是坐在那里,一脸的阴沉的和那几个佣兵说着话。罗夏能猜到那句暗号应该是说某件将要发生的事和那只地精有关,可他仔细的打量了半天,还是看不出那只地精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和所有地精一样,那只地精有着大大的招风耳,又尖又长的鼻子和一身青苔似的皮肤。难道它比别的地精要帅一些?罗夏想道,可他实在看不出来,他觉得所有地精都长一个样。
你怎么可以那么笨呢?”乔茜扶住额头,有气无力的说道。罗夏那探头探脑的茫然样子全被她看在了眼里。
罗夏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静静等着听乔茜的解释。乔茜似也认命了,直接对罗夏说道:“虽然城里异族不少,可你见过这样公然和人类搅和在一起的么?”
听她这么一说,罗夏才猛然想起来,要塞里的异族基本都有着自己种族的地盘,很少会在它们地盘之外看见它们,更别说这样一同来到酒馆了。
乔茜接着说道:“你看那只地精身边的那群人,他们全是要塞里著名的血色佣兵团的人,这群人会和一只地精一起来这个酒馆喝酒?这要是没问题我把桌子腿吃了。”
罗夏忽然想起那地精的种种神情与姿态,似乎更像是一种被胁迫之后的反应。这事情看来确实不寻常。
奥兹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既然和咱们无关,就别管那只地精什么事情了,赶了那么多天的路我都累死了,我只想今晚好好放松放松,然后找一张软和的床睡一觉。”
“有没有关马上就知道了。”
乔茜的话音落下,一个侍者已端着托盘上了二楼,托盘上是几杯金色的橡木蜂蜜酒。
杯中的酒液呈一种暗金色,仿佛熔化的琥珀,远远的就散发出一股让人非常舒服的味道,那是旷野的清香加上蜂蜜的甜馥混在一起后产生的香味。罗夏立刻明白这应该就是多恩私藏的精酿了。
随后那侍者在递酒时悄不声息的将一张纸片也塞到了乔茜手中。乔茜看也不看,先轻轻的品了一口面前的橡木蜂蜜酒,然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表情:“多恩确实没糊弄我们,这几杯酒够让他心疼一阵子了。”侍者勉强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却和哭差不多。
罗夏小小的尝了一口,只觉得这橡木蜂蜜酒实在清香扑鼻,在舌尖上仿佛化作一道光,由喉咙一直滑进身体,随后便觉得每个毛孔都张开了,整个人都舒畅无比。罗夏精神一振,啧啧称奇,看了看其他人,发现就连艾德莉亚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种感兴趣的神色。
乔茜微微一笑,拿起了那张攥在手里的纸片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她忽然皱起了眉头,接着面色又变得古怪,仿佛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事。她把纸条往奥兹那里一扔,开口道:“你看看。”
奥兹好奇地打开了纸条,细细地看了一会儿,眼前突然一亮,笑道:“原来是那只地精发现了一条云银矿脉,难怪我说血色佣兵团那群家伙怎么会找上一只地精,原来是想逼问矿脉的位置呢。”
罗夏恍然大悟,这么一来先前说的就对得上了。他抿了一口酒,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于是他慢慢抬起头,皱眉问道:“血色佣兵团怎么会知道它发现了矿脉?那只地精不至于发现后蠢到四处宣传吧?”
“唔,确实没有,你能看出这一点真不容易。”奥兹笑着说道,罗夏扭头,嘴里发出一声表示不屑的声音,“那只叫姜克的地精是从城外回来之后,将一块粗加工过的云银矿石卖到了另外一群异族的地盘时被发现的,因为它没想到和它交易的那个暗影氏族竟然是血色佣兵团的一个暗子——多恩这消息还挺详细的。”
“原来是这样。”听完之后罗夏忽然没心思喝蜂蜜酒了,“那这地精也太可怜了吧。先是被出卖,又是被威胁,我们要不要去帮帮它?”
“帮它?”奥兹冷笑道,“我更好奇的是它为什么想要害血色佣兵团?”
“唔?”刚喝了一口蜂蜜酒的罗夏险些被呛到了,他放下杯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奥兹,“你说什么啊奥兹?那地精要害血色佣兵团?你说反了吧?那地精现在可是正被胁迫着说出矿脉的位置。”
“奥兹说得没错。”一直沉默着的乔茜忽然开口,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已经保持好一会儿了,“那地精倒挺有心计,故意借血色佣兵团那异族暗子之口来引对方上钩,顺便还洗清了自己的嫌疑——一只可怜的小地精,无意中发现一条矿脉,却因为被其他异族出卖而落入了坏人之手,多么悲伤的一个故事。”
“啊?”听到他俩对话的罗夏彻底呆滞了。
“也是,谁会相信一个小小的地精竟然敢坑骗大名鼎鼎的血色佣兵团呢,再加上这所谓的线索还是他们自己找出来的,现在要想说服他们这是一个骗局都难了。”奥兹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从擦得光亮的烛台上看着自己的倒影。
“你们在说什么?我,我怎么完全听不懂?”罗夏更加迷茫了。
“噢,可怜的小罗夏。”乔茜满含同情的摸了摸他的头,旁边传来奥兹促狭的笑声。
罗夏无奈地瞟了一眼身旁坐着的艾德莉亚,想要从她那里找到一丝安慰,然而她竟然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罗夏的绝望更深了。
乔茜和奥兹对视一笑,终究还是乔茜开口道:“算了,给他讲讲吧奥兹。这也算是他踏入大陆的第一课——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哦。”最后一句是对着罗夏说的。
奥兹低头把玩着杯子,头也不抬的说道:“也罢,那就给你上一课——你想没想过,那地精既然发现了矿脉,为什么要把它卖到要塞?”
“因为嫌把矿石送回去太远呗。”罗夏答得很迅速,尽管他知道这不是奥兹想要的答案。
奥兹果然不满意地摇摇头:“一条云银矿脉所代表的利润早已足够让它们为此奔波了,就算地精们就地在那里建造一个云银提炼工坊,对于以机械炼金为生的地精来说也并没有多困难,反而将矿石卖到要塞则存在了暴露位置的可能。”
“可说不定那只地精自私,只想自己独霸那条矿脉呢?”罗夏犹自不服地争辩道。
“没错,血色佣兵团肯定也是这样想的。”奥兹轻轻一笑道,“当然,从人类的角度出发倒没什么问题,尔虞我诈、自私自利这类例子本就比比皆是。不过却并不是所有种族都像人类一样,因此你们犯了两个错误。”
“第一个,便是不了解地精。你发现了没,越是弱小的,被欺压的势力,便越是团结,因为唯有团结,它们才能从强敌环饲中存活下来。地精现在便是处于这样一种生存境况中,被歧视,被轻贱,被剥削,因此它们也比以往更加紧密的团结在一起。别看它们有的离开了家乡,来到人类城市中谋生,可很少有人知道,它们所赚到的钱却是大部分送往了那座地精之城的。因此如果有一只地精发现了一个尚未被开采的矿脉,可不会像人类那样想着独吞。一个云银矿脉对地精们的意义重大,它们绝对会将消息送回族里,除了它们知道只有自己的种族能够信任外,它们也明白,只有地精一族真正强大了,自己才能强大起来。同样的道理,即便消息泄露了,它们也绝不会为了自己的苟活而出卖消息。”
奥兹说得口干舌燥,不得不喝了一口蜂蜜酒润了润嗓子,然后才继续说道:
“很遗憾,大多数人类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实际上他们根本不在乎地精怎么想,因为对于人类来说,地精并没有处在和自己等同的地位,人们也没兴趣真正去关注这群地精。一直以来,对它们的印象都固话在贫穷、贪婪与丑陋,却从不会真正去审视过这个种族,因此在思考时也总会习惯性代入自己的想法。就像曾经有一个仁慈的贵族去到迪特里,看到地精们的惨状后深感痛心,然后问它们既然吃不起面包,为什么不吃肉?后来这个贵族就被凶恶的地精暴徒们撕了,倒也确实让它们吃了一顿肉。”
罗夏干笑了两声,脸微微有些红,他想起了自己尽管号称喜欢地精的炼金科技,其实却也对地精们根本没有了解。
“第二个错误,人族与堕落者深渊的异族在此地征战千年,除了几个险地,附近的情况早已摸得一清二楚。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现一个矿脉,那这个矿脉有极大的可能是充满凶险的。也许是有魔兽盘踞其中,也许是矿脉所在的地方极难抵达,或者其他的一些原因,总之不是一只地精能轻易开采的。更大的可能便是那只地精只是侥幸捡到了几块原矿,但发现很难再继续开采了,因此想要借助血色佣兵团去为它们扫清障碍——不过话又说回来,随便捡几块原矿也能提炼出云银,那个矿脉的云银储量简直难以想象。”说到最后,奥兹已毫不掩饰的露出了贪婪之色。
乔茜斜乜了他一眼:“刚才谁说的只想找一张软和的床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