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请旨 二
作者:当归阿当归      更新:2019-09-22 19:59      字数:3368

唐高恕驾车前往钟离府的路上,众百姓相顾皆避之唯恐不及,唐高恕对此还是很满意的:大家没把我忘记。

秦年怕进府尴尬,几番推辞之后与唐高恕呆在停于侧门的马车里。

钟离央没有强求她,只身进府,探听近日来的情况。

意料之中的是,战事愈演愈烈,戎已连下三城,直逼京城,听闻风声的百姓早已迁徙南下,来不及躲过人祸的只能长眠故土。

可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对此竟无动于衷,倒不是什么都没做,只是派了几个领兵并不出色的将军去守卫国土。

可人民坚定认为,除了钟离央出战,其余派谁去,都是送死。因为他们心中的九州战神,从来百战百胜。

他们早已将以前被妖女祸害得五迷三道的将军事迹抛到九霄云外,口沫疯狂追捧,理直气壮要求派钟离央出战。

讲来其实也不是多过分的请求,可皇帝却听恼了。

这一天钟离央进宫请见,秦年身份多有不便,蒙了个面,凭着卓绝的轻功在宫墙宫殿之上滑行,躲过众士兵来到殿外,倒挂在房檐上偷听。

钟离央还在宫外候旨,金殿内却传来皇帝暴怒的声音。

“九州战神!九州战神!一口一个九州战神!朕的江山难道只有他一个能守吗?!你们一个个......除了屁话一通还会什么?!一出了事就只知道钟离央钟离央的进谏,开朝以来军权就握着钟离家手上,到现在!还是!天下英雄豪杰如过江之鲫,凭何非要他钟离央来领兵打仗?!”

秦年一听就知道,这皇帝,是对钟离央生疑了,怕他军权做大,翻手覆手就可以要了他的江山。

“前些日子你们上书力劝朕将他的军权削弱,现在你们又把他捧到天上,要叫朕派他出战,如今他被妖女迷惑得黑白不分,你们叫朕如何放心让他独拥虎符独掌万兵?!”

阶下大臣们叩首惶恐,直呼不敢。

秦年暗自冷笑,恐怕皇帝对钟离央的这份猜忌不光是从妖女祸害他之时开始萌芽的吧。

此时太监已经进殿高呼钟离将军请见,皇帝一下子收敛了怒气,摆了摆龙袖,允准了。

百官缄默不言,白衣眼皮向上一掀,看到了秦年,面上无所动,郑重地进殿。

钟离央行礼:“臣,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清了清喉咙:“免礼平身。爱卿前来,所谓何事啊?”

钟离央一愣,道:“臣听闻贼人已攻至徽城,眼下战事已至燃眉,臣请缨而来。”

皇上没沉住气:“你可知你不愿诛灭妖女,已犯欺君大罪,今还有颜面前来讨要兵权!”

钟离央重重一跪,磕了一个响头,道:“臣罪当诛。”

殿外倒挂着的秦年心中咯噔一下,群臣傻眼。

不置一词毫不推辞,只一句“臣罪当诛”揽下所有罪责。

百万子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万里山河流血漂橹生灵涂炭,而在恢宏华丽的宫殿之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还在为了把控自己的江山,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念,为了坚持所谓的帝王风骨,将千里之外的烽烟战火视为烟云良辰,将百姓的生死视如草芥,以为外戚重臣随时随地会抢夺自己的皇位,却不知那些踏尸而来的敌人会毫不留情地屠城血洗这片疆土。

这种人,除非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才会意识到自己的命是宝贵的,而他人的命,就不是命。

可怜可恨钟离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这辈子都是个死心眼,忠君爱国到一种境界,才能说出“臣罪当诛”这种话。

一个竖子,一个傻子,好,再多加一个疯子!

秦年从房檐落下来,红衣灼灼闯入宫殿,百官当即变了脸色,皇上双眼佥惊恐,喝道:“来人!来人!护驾!”

秦年快步走进,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钟离央,道:“你不要给这种人下跪,他不配!”

“来人!来人!”太监们也跟着高声大喊。

接而守卫冲来进来,长刀出鞘,百官纷纷退至宫殿角落。

秦年冷哼一声,钟离央斥她道:“不要添乱,出去。”

秦年不听他的,抬眼看向皇上,道:“你不用这么看我,若我要杀你,你这时候的尸体早就臭了,我告诉你,钟离央为了你这个狗皇帝,胸口生生挨了我一剑,才换来你这满朝文武苟活到现在!你放着天下死生不管,宁可坐在这里高谈阔论猜疑人心,我且问你,钟离央这么多年来可做过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祖上的事了?他在百姓口中的赤胆忠心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拥兵自重了?到底是在你眼前耳边的每一个朝臣随时都会被宣判着欺君叛国的罪名,还是你的心太狭隘根本装不下这个江山?”

皇上气得眉毛都歪了,钟离央低声喝道:“闭嘴!”

秦年转过身,瞪着钟离央,厉声道:“还有你!钟离央!你以为你的忠正真的是为你的国家好吗?!你以为你的忠君就是爱国爱民的伟大行径了么,你这是愚忠你这是活该!你摸一摸身上你挨过的上百道伤痕,扪心自问,为了这个满腹猜忌贪婪成性的昏君,为了那些自私自利虚与委蛇的百姓,为了普天之下食骨吸髓的人面鬼魂,值不值?”

秦年扫一圈众人,包括守卫在内,所有人都听傻了。秦年轻笑一声,拍掌几声,道:“好个盛世繁华,好个清平山河,钟离氏满门忠烈,方在看客杯中作了笑谈,又在天潢贵胄受够外巧内嫉,你披肝沥胆你穿肠肚烂,你也斩不尽这天下的附骨之蛆,钟离央,这天下配不上这么如此忠贞高尚的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点明钟离央的同时也是在嘲讽她自己。

皇帝踢掉案前的果盘和文书,大吼道:“不要听她妖言惑众!来啊,给我杀了这个妖女!”

白刃刚一声响起,容不得人眨眼,一柄九渊架在皇帝的脖子上,他身旁站着的红衣女子眼神狠厉,喝道:“谁敢?!”

众人见到皇帝被妖女挟持,方寸大乱,不敢上前,钟离央凝眸注视着秦年,不出言不制止,因为他知道,秦年不会弑君。

秦年突然笑了一声,语气轻柔,问皇帝道:“你父亲有没有跟你说过这把剑的旧事?”

“没......没......”皇帝吓得结巴。

秦年语气冷了下来:“没有就好。我问你,刀剑在身的滋味怎么样?”

“放放放......放过朕......”他的倒八眉头都要拧在一起了。

“我告诉你,你说白了也不过只是一条命,我今天杀了你,不过是多一个剑下亡魂,而你坐着的位置,也不会就因空荡,马上就有新的君主接任这个江山看护你的子民,可戎人要是来了,地上地下皆为地狱,山是万民骨,河是万民血,而你被千军万马践踏,脔体滚沸汤,残骸祭新帝,青史不过记你一笔亡国昏君。如此想来,也无甚关系,对吧。”

皇帝连连摆首否认道:“不不不......不是的......有关系......不是......我错了......我错了......”

“不要跟我说你错了,你该告诉我你要怎么做。”秦年扬起下巴睥睨众人,仿若她才是那个万人之上的君王,不可一世的千古女帝,此刻她脸上的张狂让钟离央都得俯首称臣。

皇帝的冷汗如涓流般从脸庞流下,张口的热气贴到剑锋上,他战栗道:“钟离将军......出战......”

秦年嘴角一弯,收了九渊,大逆不道地拍了拍皇帝的肩膀,让他更安稳地坐在这个龙椅上。

秦年幽幽道:“叫他们退下。”

皇帝便像傀儡似的任由秦年牵引,镇定了一点,道:“退下。”

秦年踩着桌案一跃而下,回到钟离央的身边,满意地看着满朝文武,对着至尊皇位道:“希望你能记得我今日的话。”

她微一侧首:“走吧。”

钟离央刚随她出了宫门,就被她一手扯过耳朵,秦年骂道:“你出息呢你?就那样任人宰割?我今天还是没来偷听,你是不是当场就被就地正法了?”

钟离央心情极差,眉头一皱:“我还没说你大放厥词呢你就反客为主了?你知道你今天做了什么吗?这仗打完你觉得你还有活路吗?”

秦年上了车,毫不在意道:“那又怎么样,我有没有活路不是别人能定的,再者,我死了,天下少了个祸害,你们各活各的,没什么不好。”

钟离央对她这种破罐破摔的态度很是生气,自知说不过她的三寸不烂之舌,负气坐上了车,寒着一张脸一路不说话。

钟离央何尝不知道秦年殿上所言,他何尝不知道秦年在想什么,她若是真如世人所言妖邪祸国,何至于今日闯殿挟君,她仗着“妖女”这个名号以背负骂名的方式来拯救这个国家,绝情无义这四个字如何轮得到她头上呢。

钟离央也清楚此役很可能是他的最后一战,今日有女如此冒犯皇帝,钟离央从来不觉得这位皇帝会因此感动,只是现在正是非常时期,天下有求于他,一旦这一仗结束了,他和秦年会有怎么样的下场,可想而知。

这一点,秦年也并非没有思量过,可即便这样,又当如何?天下既奉她为祸国妖女了,区区几千官兵,几张帝王将相之嘴,何足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