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迫的杀意收敛后,女人跌坐在地上,视线扫过不远处的少女和她脚边式神的尸体,眼里再次有了泪光。
“你这家伙,我不会放过你的……不得好死……”景家在每个孩子出生时,会用他们的血喂养一只新的式神,自此以后,式神伴着除妖师一起长大,心灵相通,亲如伴侣——这家伙,居然连求情的机会都不给她,直接捏死了她最重要的伙伴。
混蛋,混蛋!
看着几乎崩溃的女人,喻潇心下不安——其实事情的起因是她,没有她多管闲事,这女人也不会被宁北珩教训得这么惨。
总感觉自己做了坏事。
“别看她,小小。”握紧女孩的手,宁北珩语气冰冷,“自作自受,没什么值得同情。”
青年的注意力再没有停留在女人身上,刚才翻涌的杀意也完全消匿无痕,他烦躁的抿紧嘴唇,牵着小女孩快步离开。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留下来的话,他一定会忍不住切断那女人的脖子。
今天真是失策,他本不该在喻潇面前露出这么狠戾的一面。
若是吓到她,若是吓到她……
他离开的步伐很快,给人一种落荒而逃的错觉。
喻潇被动跟着他跑了两步,转过街角,终于用力挣开被他紧紧拽着的手。
手心一空,他陡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她,眼里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小小,我刚才,吓到你了?”
喻潇揉着被他拽疼的手,摇摇头:“没有吓到我。”不过刚才那位可怜的女士估计被吓得不轻。
“小小,我、我平时不会那样。”视线落到她微红的手腕上,宁北珩神色间有一闪而逝的慌乱,“你的手……”情急之下失了分寸,“疼吗?”
“不疼。”她活动了一下手腕,把另一只手递给他,“喏,这只给你牵。”
纤细的手停在他面前,宁北珩压下喉头的涩意,慢慢握住了她的手。
“宁北珩。”喻潇左右看了看,问他,“你还没吃早饭吧?”
他点点头——其实已经吃过了,可他现在找不到可以继续的话题,下意识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我们去吃早饭。”她牵着他到人行横道前等红绿灯,指着对面一家早餐店,“那家的汤包特别好吃!”
宁北珩抿着嘴唇,没有接话。
绿灯亮了,喻潇牵着他过马路:“宁北珩,对不起。”
为什么突然道歉?
“宁,对不起。”
那个时候的她,郑重地说完这三个字以后,毫不犹豫地把他从身边推离。
那次别离,他在人世间寻了她千年。
男人彻底慌了:“小小,你、你在生我的气?我不该欺负那个家伙,下次要是……”要是再碰到景家的人,我会主动避开。
“宁北珩。”过了斑马线,她忽然回身抱紧他,打断他的话,“宁北珩。”把脸埋在他怀里,她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没有怪你,也没有被你吓到。”
男人紧绷的身体丝毫没有放松,她眼睛酸涩,更加用力抱紧他:“我道歉,是因为我给你惹了麻烦。”
她的神明大人,是最温柔的人,今天为了她,差点伤害了无辜的人——或许那家伙也不能说无辜,毕竟是她先动手偷袭,但是,他不应该为她的麻烦买单。
“小小。”他迟疑着,抬手环住她的肩膀,手臂触碰到她身体的刹那,心头紧绷的线倏然松开。他收拢手臂,圈紧怀里的人,低声喃喃道,“不要跟我道歉,本就是我的过失。”
停在宁北珩肩膀上的棉花糖黑色的眸子转来转去:这两个人,明明是他们欺负了别人,怎么搞得好像被人欺负了一样?人类真是奇怪,不懂,不懂。
抱了一会儿,怕他饿着,喻潇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去吃早饭?”
“嗯。”难得作为“被安排”的一方,宁北珩任她牵着手领去早餐店。
“老板,老板娘,早上好。”
喻潇是这里的常客,老板看到她,扬起热情的笑容,招呼道:“小喻来吃早饭啦?还是和往常一样吗?”
“今天换点别的,我先看看。”喻潇领着宁北珩到了平日里常坐的桌子前坐下,指着墙上的菜单,问他,“宁北珩,你想吃什么?”
随便扫了一眼,宁北珩道:“你决定就好。”
他对吃的没什么要求。
喻潇也没有客气,直接按照自己的喜好下单:“老板,我要一份汤包,一份蒸饺,两碗山药鱼片粥,嗯,再加一根油条。谢谢!”
“好嘞!”
宁北珩:“……”这丫头好像前两天还嚷嚷着要减肥吧?
“这里的汤包和蒸饺都特别好吃!”喻潇双手托腮,提起美食,眼里亮晶晶的有笑意,“粥也熬得好,油条也不腻……”总之,她都想吃。
认真听她说,宁北珩微扬着嘴角,倒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
“宁北珩。”把蹲在青年肩膀上的小妖怪捉下来放在桌子上,喻潇戳了戳小妖怪柔软的身体,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景家?”
“嗯。”宁北珩直言道,“景家那些人,都是除妖师,我看不顺眼。”
他是古天阙的守护者,是保护万物生灵的神明大人,妖怪和人类一样,在他眼里都是平等的存在。喻潇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他的心思,犹自点点头。
“小小。”小女孩一脸崇拜的表情,知她想多了,宁北珩哭笑不得,“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尚。”
“哎?”
“我讨厌景家,单纯只是因为看不惯他们的行事风格,和天阙以及天阙里的万物,没什么关系。”
“哦。”看吧看吧,神明大人多谦虚。喻潇继续崇拜加好奇:“景家的行事风格是什么样的?”
说起来,宁北珩所在的“物语”组织,平日里做的事,也是帮人类解决一些妖魔鬼怪的困扰,工作内容和景家的除妖师应该没什么区别?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景家人?
“所遇妖鬼精灵,全部斩杀。”宁北珩淡淡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景家那些人打着这么正义的口号,做出来的事却都是小人的行径。”
“小人行径?”在他眼里,什么样的行为算小人行径。
“小小,我杀过人。”宁北珩声音很低,放在桌面上的手指交叠着,无意识地握紧。
怕她害怕,也怕她拒绝。
可事实存在,他不想欺瞒她。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尚。”他慢慢说道,“我和景家的恩怨,很早之前就结下了,因为我杀了景家的一个除妖师。”
“很早之前……”宁北珩的时间观念和她不一样,他的“早”是什么概念,她一时不能确定,“是多早之前?”
“大概……”宁北珩很认真地想了想,不确定地回道,“三百年前?还是四百年前……”
原来你们之间的渊源这么深?喻潇嘴角抽了抽,没提醒他,三四百年过去,景家早就换了好几辈人,谁还会记得四百年前被杀的除妖师?
“你为什么要杀死那个人?”
“景家的式神,你刚才见过。”宁北珩讥诮道,“那些所谓的除妖师,一边将妖怪束缚在身边修炼成式神,一边用式神对其它妖怪赶尽杀绝……不分对错,无论善恶,只要是妖怪,撞上景家人,要么逃跑,要么被杀。”
“啊,听起来很可怕呢。”
喻潇感慨完,桌子上的棉花糖用力点头——可怕!景家的除妖师最可怕了!它明明安安分分地在树上睡觉,莫名其妙被那个女除妖师追杀了一路,过分!
“对于妖怪来说,是很可怕。”宁北珩摸了摸桌子上的棉花糖,温软的触感告诉他,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不过我杀那个人,不仅仅是因为景家的所作所为让我不喜——式神的强大与否,除了和除妖师本身的力量有关外,还和式神本身的灵力息息相关。”他点点棉花糖的脑袋,轻声笑,“像这样的小东西,永远不可能成为景家人的式神。”
棉花糖本来正享受着天阙守护神的抚摸,闻言愣了愣,有种被羞辱的气愤。
它躲开宁北珩的手指,跑到喻潇手边,紧紧抱住了她的手腕,蹭蹭——十足的谄媚样。
毛茸茸的小东西主动贴上来,喻潇很是开心地帮它顺毛。
宁北珩敛了笑,眯起眼睛,盯着喻潇手腕上的棉花糖,轻轻呵了一声。
背后一股杀意袭来,棉花糖抖了抖,很识时务地松开喻潇,蹲到桌子的一角瑟瑟发抖。
喻潇:“……宁北珩,你别吓唬它。”却也没有继续去安抚小妖怪。“你说的那个人,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天阙山上有异兽麒麟出没,灵力强大,适合修炼。可是麒麟行踪不定,最难捕获,更别说那种修为不到家的除妖师。”
“……他用了什么诡计?”
“为了引出麒麟,他从山下抓了一对老夫妻,绑了老婆婆,威胁老爷子一个人进山。”宁北珩垂下眼帘,嘲讽道,“天阙山里多野兽,就算不是麒麟,那个老爷子进山后也只会成为其它野兽的腹中餐。”
“这种人,就该打一顿!”喻潇忿忿。
“我杀了他。”和女生的忿忿不平形成鲜明对比,宁北珩用捏死蚂蚁的平静语调继续道,“我打断了他的双腿,把他扔到天阙山深处,我告诉他,如果他能熬过一夜,我就放他下山……可惜。”可惜第二天去看,他已经被野兽啃得只剩下白骨。
“这个景家……”听完他的话,喻潇拧眉,一时不知该怎么评判这个家族。
对于人类来说,他们的所作所为的确是正确的,也是正义的。
可是……
“我不喜欢那些人。”喻潇认真道,“就像人有善恶一样,任何妖鬼精灵都有善恶之分——只要它是善良的,无害的,没有任何人有权力剥夺它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