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栀是被外面噼里啪啦的碎裂声惊醒的。
她茫然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镜子前映出她的身影,因为酒精的作用,眼睛有些肿。
对于醉酒以后发生的事有些模糊的印象,景栀脸颊绯红,尴尬地捂着脸,欲哭无泪——知道自己的酒量,她平日里很少喝酒,更不会喝醉。
家里发生那种事,这段时间无论在哪里都接受着别人异样的眼光,虽然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要在意那些人的眼光,可是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
她还在发呆,外面再次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听起来像花瓶砸到地上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凄厉的模糊惨叫响起。
是个男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她并不陌生——陪伴了她十六年的,那个魔鬼的声音。
景栀豁然站起身,顾不上脑袋的晕眩,想开门出去。
手未接触到玻璃门,外面似有大风刮过,整扇门都剧烈的抖动起来。
景栀睁大眼睛,握着门把手没有立刻拧开——外面发生了什么?地震了吗?还是……
她忽然想起苏忘尘第一次带她去警察局的情形。
他让她撒了一个小小的慌——周予怀尸体所在的位置,不是她告诉那个小女孩的。
至于那个女孩怎么知道的位置,以及苏忘尘为什么要让她说谎,她没有问。
她本就不是多话的人,那个时候和苏忘尘不算熟悉……而且,总觉得如果问了那个问题,会给自己惹来很多预料之外的麻烦——就像现在这样。
她很想拉开门,看看房间里的情况。可是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警告她,现在开门,等待她的或许是很危险的局面。
她迟疑了。
还好,浴室门的震颤很快结束,紧接着响起男人的声音:“我是苏忘尘,安排个人来,把我房间里的打碎的东西清走。”
她拉开门。
苏忘尘挂了电话,回头看向她,神色淡定。
房间地毯上是各种玻璃制品和瓷器的碎片。
她的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发现所有能打碎的东西全部碎在地上,连液晶电视的屏幕上都是蔓延的龟裂痕迹。
房间里除了苏忘尘没有别人。
刚刚那个声音……难道是她幻听了?
“刚刚地震。”苏忘尘不走心地撒谎,“吓到你了?”
景栀摇头:“我睡着了,醒来还没回神,震感已经过去了。”
她没有去质疑他的话,虽然很想问他,那个男人的声音是从怎么回事。
客服经理很快安排人清理房间的碎片,她能从那位衣着得体的经理眼里看到抓狂和无奈。
看来也是个为了生活暗自忍耐的人呐。
客服经理含泪看着大片大片的玻璃和瓷器碎片被收拾的保洁人员送出房间,捂着心口喘不上气:这些瓷器,都是大少爷最喜欢的古董啊,就这么摔坏了,他可以预见苏大少爷知道后会炸毛成什么样子。
大少爷不会去找三少的麻烦,最后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打工的。
心好累。
等屋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苏忘尘坐在床上对景栀招招手,熟稔地叫她的名字:“小栀,过来。”
景栀低头走到他面前。
女孩恢复到之前的羞怯模样,看来酒醒得差不多了。
苏忘尘抬头看着她清澈的眸子,淡淡道:“我曾经告诉过你,有个女生因为向我告白失败,跳了江。”
“嗯。”他还说他被那个女孩的亲朋好友责怪,要求他为了女孩的死负责,但他拒绝了。
“谁让我是个毫无同情心的渣男。”那个时候他是这么说的,完全没把女孩的死放在心上的感觉。
“其实那个时候,除了那个女生的亲朋好友,这事儿还被媒体爆了出去。”苏忘尘从鼻子里发出一生不屑的轻哼,“那些媒体人碍着苏家的颜面不敢乱写,但是也在报道里做了一点误导。”
“……你被骂了?”很多媒体就是这样,为了获得流量和关注,可以写些昧良心的报道。
大众不会去在意媒体的报道是否真实,他们需要的,只是一场敲键盘的狂欢。
“对啊,被骂得很惨。”苏忘尘道,“几乎连我祖宗十八代全部骂了进去,还有各种诅咒我家里人的言论。”
“苏忘尘,那个时候,你难过吗?有没有后悔,一开始没有阻止那个女生?”
苏忘尘闻言笑了:“难过倒不至于,生气还是有点的,后悔也有吧,不过不是后悔没有阻止她。”
“那你后悔什么?”
“后悔啊……不该遇到她,不该在她面前抽烟,不该给她任何机会。”
“抽烟?”完全是个没什么关连性的词。“为什么?”他好像的确不抽烟,他爱吃糖。
苏忘尘陷入短暂的沉默。
“喂,你叫苏忘尘是吗?你抽烟的样子真好看,能不能教我抽烟?”酒吧昏暗暧昧的灯光下,容貌清丽的女孩子站在他面前,眼神明亮,充满着生机。
学抽烟?从来不缺女人的苏三少自然听出女生在故意搭讪,他吸了口烟,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话。
她看起来年纪很小,应该大学没毕业,外形气质都太干净了——和他完全是两类人。
而他,有个原则,不勾搭乖乖的学生妹——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没有走出学校的象牙塔,最容易认真,也最容易当真。
那时他从来没有想过对哪个女人负责,所以从不招惹容易付出真心的女人——大家各取所需,玩腻了,好拍好散——这才是成年人的选择。
他抽完了一根烟,笑:“小妹妹,还没断奶吧?乖乖回家,别到这种地方鬼混——当心被妈妈抓到打屁股。”
第二次见面,依然是酒吧。女生素面朝天,坐在角落里,黑溜溜的大眼四下看着。看到他,她眼睛一亮,迎了上来。
“苏忘尘,我等了好几天,你可算来了!”
昏暗的灯光下,戴着不同面具掩饰真心的人群里,女孩的笑颜是最亮丽的风景。
“那么鲜活的生命……不该自杀的。”苏忘尘呢喃了一句,无奈道,“她说她对我一见钟情,因为看到我抽烟很帅……笨姑娘,居然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
“你……”男人语气感慨,景栀小心翼翼地猜测道,“苏忘尘,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女生?”
因为喜欢,所以才会这么感慨。
“不喜欢。”苏忘尘回答地很快,毫无感情,“我只是觉得她的举动很傻,害了她父母亲人的同时,也给我惹了很多麻烦。”
“你讨厌她吗?或者同情他?”
“不讨厌——我可怜她。”苏忘尘冷笑道,“不珍视自己生命的人,不值得别人同情。”
“……”景栀无话可说。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过于在意别人的眼光。”苏忘尘把话题转回来,“那些诋毁你的人,根本不会去理解你的感受,也根本不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何必让这种人的话,影响你的人生?骂我的人不少,我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你不一样。”景栀苦笑道,“苏忘尘,你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因为那些人不可能对你造成真正的伤害。”
他是苏家的少爷,就算不知道苏家具体的情况,但也知道是很厉害的豪门世家。
他苏忘尘,不需要在意别人看他的眼光,因为他本就可以为所欲为。
可是她不一样。
她在学校里生活,任何不好的言论,一旦扩散,甚至可能影响到她的未来。
对于他这种不需要担心未来的人来说,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和处境,他根本不可能理解。
他不能理解,但他是真心想帮助她。
景栀第一次直视男人的眼睛:“苏先生,我很感谢你多次帮助我,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我会记在心上……谢谢你,真的。”
本来还想继续开导她的男人被她认真的道谢弄得一愣,联想到自己打的小算盘,难得心虚地移开视线,含糊道:“不用谢。”
——果然,乖乖的女学生最容易认真,也最容易当真。
……
建筑古朴的庭院里,女人迟疑着,慢慢走进大门,无视来来往往佣人的问好,快步过了庭院。
穿过一个月拱门,一眼看到双鬓花白的女人正悠闲地浇着花。
“母亲。”女人停下脚步,低头见礼。
“回来了。”年长的女人没有侧头看她。手指抚过新开的蔷薇花,她声音微冷,“景慕,你的式神呢?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玄影的气息了?”
女人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微有颤抖:“母亲,我在清陵遇到了同行——玄影……被那人掐死了。”
“死了?”中年女人微一挑眉,景慕立刻双膝跪下,恭声道歉,“母亲,是我技不如人,丢了我们景家的脸,请母亲责罚。”
她的母亲是景家的当家人,是整个景家最厉害的除妖师,也是她从小憧憬的对象——如今犯了除妖师最低级的错误,她自觉无颜面对自己的偶像,没等她询问,便主动担下责任。
“是什么样的人?”她所知的除妖师家族并不多,多隐于人后,依着景家的名气,应该没有哪个家族敢明目张胆地和景家人作对。
“是一男一女。”景慕道,“我以前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很年轻,十六七岁的模样,可以看见妖怪,但是没什么攻击性,似乎连自保能力都没有。那个男人……”
想起年轻男人带给她的压迫感,景慕额头冒汗:“那个男人很厉害,我摸不清他的来历。”即使是她的母亲,也从未给过她那么大的压力。
“一男一女?”清陵的除妖师,一男一女……单薄的信息无法让景致推测出神秘对手是谁,她拧眉道,“那男人用什么方法杀死玄影的?”
景慕在景家后辈中算是天赋较高的一个,她的式神灵力自然不弱,那个男人能掐死玄影,想来很是厉害。
“就是……随手掐死的。”想了片刻,想不出用什么词可以形容当时那诡异的一幕——那个男人真的只是随意一抬手就抓住了玄影,轻松地仿佛在抓一只家养的兔子。
“……”随手?能被景慕用“随手”形容的家伙吗?看来真是很厉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