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车上，方铎一直没有说话。察觉到父亲身上的低气压，方潋缩着脖子，小鹌鹑似的往沈驰胳膊后面蹭。

信的确是她写的嘛，可是她写信的时候根本没想到那些信会被人当做情书啊。

她只是很含蓄地表达了对哥哥入住他们家这件事的心情，谁知道那些人会理解成乱七八糟的东西。

回想起办公室的发生的一切，沈驰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梦里——是不是对叫家长这件事的抗拒心理，让他做了这么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梦？

他捏紧手里厚厚一叠粉色的“情书”，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能表达自己此刻的无语。

袖子被人轻轻扯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眼胳膊后躲着的小姑娘，僵硬地扯嘴角，咧出一个恐怖的笑——臭丫头，因为你，我可是每天都被班主任用眼神杀好几遍。

自觉理亏的方潋直接把脸埋到他后背和座椅的缝隙里，不看他。

“咳……”以清嗓子作为标准的开场，方铎从后视镜里看到女儿窘迫的模样，好气又好笑，“潋潋，你为什么要给哥哥写那么多信呀？”

听到这个问题，方潋脑袋埋得更深——听不见听不见。

沈驰此刻是什么朦胧的旖旎的或者羞涩的想法都没有了，他居然从心底深处升起一股诡异的好奇，同样想知道小女孩写这些幼稚的“告白”信是为了什么。

“潋潋，你是不是很喜欢哥哥？”得不到回答，方铎换了个问题。

鸵鸟般埋头不语的方潋瓮声瓮气地回道:“嗯。喜欢。”

“哥哥能来我们家，你是不是很开心？”小孩子信里的内容无非是表达了对哥哥的喜欢和自己能遇到他的开心……只不过写信人的不同身份，使得那些信读起来味道完全不一样。

“开心。”小姑娘继续闷着嗓子回话。

“你开心为什么不亲口跟哥哥说呢？”方铎颇为认真地说道，“哥哥每天都在家里，你明明可以亲口跟哥哥说，说你很喜欢哥哥，很开心哥哥能来我们家……说出来就好了，哥哥听到了也会很开心——你这样写信，给哥哥惹来了很多麻烦，知道吗？”

“……对不起。”

方铎笑了笑，告诉小女儿:“你应该跟被你惹麻烦的人道歉。”

方潋直起身子，拽紧沈驰的衣袖，鹿眼蒙着一层雾气，巴巴看他:“哥哥，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迎上小女孩的鹿眼，有柔软的涟漪在心湖里一圈一圈荡开，将数日来挤压在心头的阴郁全部清洗干净。

他扬了扬嘴角，干巴巴回道:“没关系。”

其实现在想来，只觉得好笑。特别是想起老王在得知这些“情书”都是养父母家的妹妹写给他联络感情的告白信以后，脸上飞快闪过的白里透着白白里透着黑的表情，他就几乎憋不住笑出声。

被原谅的小女孩拍着胸口，长长松了一口气。

“哥哥。”她重新抓住他的衣袖，脆生生地问道，“你真的会开心吗？”

“嗯？”什么？

“爸爸说，如果我当面告诉你，我很喜欢你来我家，你会开心……”她期待地看着他，“你会开心吗？”

他会开心吗……

他来他们家，作为一个陌生人入侵她的领地，分享原本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父母的关注和爱……她很开心。

这种事，有什么好开心的？大傻子。

就算是小猫小狗，也会有领地意识。她却傻乎乎地敞开怀抱，告诉他这个入侵者，她很开心。

他们之间明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在之前的岁月里没有任何交集，为什么要对一个随意闯入她生活的陌生人这么温柔？

为什么要这么温柔呢……

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睛，不让漫上眼眶的眼泪掉下来。转头看向窗外飞快后退的景致，他哑着声音回道:“嗯。”

嗯，很开心。

得到肯定的的回复，方潋欢呼了一声，嚷嚷道:“爸爸，哥哥果然很开心！我以后每天都会跟哥哥说话的！”

“小声点。”虽然是呵斥，方铎的声音不自禁地带了几分笑意，被女儿快乐的情绪感染。

真的是很温柔的一家人呐。沈驰静静看着窗外，悄悄扬起嘴角。

少年心里涌进柔软的情绪，感动得一塌糊涂，完全忘了询问小女孩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她是用什么办法才能悄无声息地把信塞进他的抽屉。

……

转眼半个学期过去，很快就是高二期末考，沈驰这段时间忙着复习，没时间教方潋写作业。

方潋平日里看起来没心没肺，却是个极为敏感的孩子，最近几天也不敢去打扰他，每次回家都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看漫画或者玩游戏。

粉色的告白信再也没有出现过，不过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小女孩都会扯着他的袖子跟他说“哥哥我最喜欢你了，就比喜欢爸爸妈妈少一点点的那种喜欢”……诸如此类的肉麻话。

最开始南嘉乐还会嘲笑她不矜持，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没有了乱七八糟事情的困扰，沈驰期末考试成绩很不错，依然保持年纪第一。

拿到成绩单那天，方家夫妇请了一天假，带着一双儿女去游乐园玩了一整天，然后找了一家海鲜餐厅大吃了一顿。

他们的开心和骄傲写在脸上，不加遮掩，就像他是他们亲生的儿子，就像他们真的是他的父母。

他的亲生父母也没有带他来过游乐园。

以前他们忙着工作赚钱，抽不出时间来陪他。好不容易答应他，等他下一个生日回来陪他，谁知，没等到他过生日，他们发生了意外。

他心心念念盼望的生日，忽然变得一点也不值得期待。

少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本来想着暑假出去做暑假工，被方铎制止了，让他在家好好休息，顺便帮他们看着点野马似的方潋。

长辈执意反对，他只能放弃暑假工的想法，待在家里学习高三的知识，顺便照顾妹妹。

今天一大早方潋就出门去了，说是和同学约好了聚会。

他看了一天的书，直到眼睛酸痛，这才躺倒床上发呆。

正在昏昏欲睡时，客厅里传来一声尖叫，是方潋的声音。

一惊起身，沈驰急急忙忙穿上鞋，拉开房间门:“方潋！”小女孩调皮，他担心她闹出什么意外。

客厅眉头开灯，光线很暗，模模糊糊可以看清厅里的情况。

少年彻底呆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