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片纸屑被火舌吞没,橘色的火光柔和了池清的眉眼,忽明忽暗的阴影却令她面庞的轮廓冷硬分明——
“你去和嬷嬷说一声,”池清从黑檀木太师椅上起身,一身剪裁合体的从二品锦缎官袍上有暗光流过,瘦削的姑娘身上,却有叫人不敢直视的威严气度,“捡个日子,我好给云枫回信。”
文璎硬生生咽下了她的吃惊,低头应道,“是,大人。”
……
宁希1095年,四月。
犬狄可汗集结犬狄八部四十万众,洗劫大宁北境。
若说十多年前,北境江氏镇守边境的时候尚有与犬狄一战之力,那么经过十多年前那一场浩劫,镇北侯府江氏将门满门尽灭,北大营几乎完全换血,战力一落千丈。如今的北大营,在犬狄人眼里,是弱鸡,一万人是一万弱鸡,十万人,就是十万弱鸡。
四年前犬狄南下,得到娅卓传信的池疏影悄悄把消息放给了苏隽上达天听,是以有所准备的北大营堪堪与犬狄打了个平手,最后坚持到了犬狄撤兵。
然而这一次,犬狄卷土重来,大宁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四月十二,就在犬狄大军集结的消息千里加急传到京城的那天午后,来自拂涅部的前锋骑兵就与北大营派出的斥候队伍不期而遇——
短兵相接,战!
……
宁希1095年,四月二十五。
卡克草原,斤茶泽。
行军五日,这一天傍晚,二十万人在这里安营扎寨。
斤茶泽,卡克草原上一处只在当地老牧民之间口耳相传的无名水域,将会成为这二十万人铭记一辈子的地方——
翻过前面这一道山,就是原州的地界;
翻过前面这一道山,就是西北、是他们的家乡……
犬狄人的大帐极为宽敞,拆卸装运也方便,最适合行军打仗。
“大人,可汗来信。”
池疏影正在同几位将军商讨从何处进兵,庞丫丫掀了门帘大步走进,爽利的声音打断了池疏影与蓝绫的低语。
池疏影放下捏在指尖的令旗,道,“念。”
“是!”
草原上,吃牛肉,喝羊奶,庞丫丫跟着池疏影,个头就像抽条的树苗一样窜的快。十五岁的姑娘高挑飒爽,肤色微黑,显得英气十足。
庞丫丫拆开了信看,“可汗说,南下大军首战大捷,连下三州七县四大军镇,推进百余里,歼灭南军四万众,俘虏两万余,另有八万北境军残部溃逃。”
庞丫丫这边读信,池疏影一个眼神,尉迟屹与蓝绫飞快取出地图拉开。庞丫丫报一个地名,池疏影便用炭笔在地图上标一个叉。
“三州七县四大军镇……”看着地图上大宁北境一片黑叉,池疏影捏着炭笔,沉吟道,“北大营,不过如此。”
池疏影转身问文遥,“南边有什么消息?”
“朝廷连下五道金牌,急召大小姐入京。”
“西北由谁接手?”
“暂且不明。”
“不明?”池疏影笑了,“真是狗急跳墙了。自个儿还没想好怎么过河,这就急着把桥烧了。赶着投胎呢?”
这帐里的都是跟着池疏影出生入死许多年的大将,知晓她女子身份,言谈没有什么禁忌。
许是卧薪尝胆三年,即将回到西北的众人难免有几分欢喜激动,听见池疏影这样说,帐里的人纷纷大笑。
“这样好!”蓝绫拍手笑道,“咱们好放开手脚了打!”
池疏影笑着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她的手指在地图上慢慢移过,最终停留在原州北境一个叫做凼子镇的地方——
“传令。”
池疏影二字出口,嬉笑的众位大将顿时一凛,肃立齐声道——
“末将听令!”
“班奚部出动,斥候向前再探四十里,清扫所有探马细作,不得暴露我军任何踪迹。”池疏影轻点凼子镇,“休整一日,后日——突袭,这里。”
宁希1095年,四月二十五。
就在庞丫丫拿着犬狄可汗的传书跑进池疏影大帐的时候,朝廷第八位传旨太监的靴子,跨过了镇西北军节度使府的门槛。
第八位传旨太监,带来了第八道金牌令箭——急召池清入京面圣。
朝廷禁军包围节度使府,传旨公公一挥拂尘,满是褶子的老脸上扯出道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说道,“池大人,上京路远,陛下体谅您车马劳顿,特特遣了一路护送。至于行李,想来这几日您也收拾好了,那咱们……这就上路?”
池清知道,这一次,拖不得了。
她轻柔柔一笑,起身,“有劳公公,走吧。”
后堂都没有回一趟,池清只让文璎去拿行李,就和传旨太监一前一后地出了节度使府威严的大门。
节度使府的正门前,密密麻麻的朝廷禁军拥簇着一行车马,当前的两辆,池清一看见就愣了——
两辆马车,仪制周正,一辆从二品是她的没错,可紧跟着的后面一辆,是四品规制。
池清脚步一顿,那辆马车打开了窗子——
“池大人,许久不见。”车里的人撩开车帘,笑道,“真巧,咱们一道回京。池大人若不嫌弃,上来叙一叙旧,如何?”
是老熟人了。
一瞬间池清心里转过几个年头,扫了眼身旁的太监,抬步就朝那马车走过去——
“是许久不见了,想来一路无聊,能同何大人作伴再好不过,何大人莫烦我打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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