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亮的时候，哀郢城的南城门准时开启了。

南来北往的客商，贩夫走卒早就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城门司的检查后，入城开始一天的营生。

这时官道上来了一队官兵，押送着一辆牢车缓缓走来。

他们从遥远的颍川郡来，已经赶了三天三夜路了，每个人都显露出极度疲惫的神态。

那些官兵的制服通体玄黑，紧皮材质上镶嵌了许多条金黄色的铜纹，高高的幞巾束发，黑色笼纱遮面，让看到他们的人远远产生一种神秘感和危险感，只能竭力躲避，唯恐不小心招惹到。

有见多识广的客商认了出来，跟排队的人们小声议论道：“这些是玄衣镜捕，全是镜鉴司的人！”

一听到镜鉴司三个字，众人纷纷转回头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大家伙别看了，镜鉴司押送的犯人，咱们平头老百姓可招惹不起，免得多看了晦气！”

但还是有大胆的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些官兵和牢车，这才看到了奇怪的地方。

那辆铁牢车没有牢门，全用的是胳膊粗的铁柱焊死，牢笼里却根本没有满脸横肉的悍匪，只有一个长相可爱的小女孩，一身连身布裙，打满各种颜色的碎布补丁，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如今却神情疲惫地盘坐在铁牢内，像一株还未盛放，便将枯萎的稚嫩雏菊。

“被这些官老爷押运的，居然是个孩子呀！”这个大胆的人忍不住喊了一声。

那些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好奇，又全都扭过头看了过来。

铁牢粗链和一个幼小稚嫩的女孩，这样诡异的画面多多少少引起了大家的不适。

“一个孩子能犯什么罪？怕不是抓错了人吧！”有人小声嘟囔道。

“我们别瞎操心了，镜鉴司虽然可怕，但是这么多年，也从没抓错过人。”

“没抓错人？……你可知道自古的衙门为啥都刷黑漆？”

“为什么？”

“因为洗不白啊，当年那件事你没听老人们说起过？死了多少人，数不胜数……不都是镜鉴司造的孽。”

这话传到了听觉灵敏的玄衣镜捕耳朵里，当即就要拔刀示威，吓得那个乱嚼舌根的商人摔了一个屁股蹲。

为首的官兵走上前，制止了拔刀的镜捕，然后笑意盈盈地众人招招手，示意队伍只管赶路。

“你们这群年轻人，别人一两句闲话就生气，别看城门就在跟前，其实这里是押送人员最容易松懈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任何让你们分心的事，你只道是乡野粗人说话不经大脑，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都是敌人故意安排来转移视线呢？看好牢车要紧。”

那个说话的长官似乎十分畏寒，如今是盛秋时节，天气才刚刚转凉，他就已经披上了厚厚的貂绒大衣，手里还捧着暖炉，里面刚刚添了新炭，火星子直往外冒。

有玄衣镜捕问他道：“樊教官，你说白骨衣真的会来吗？”

原来这个长官就是镜鉴司得冰镜使，玄门镜捕的首席教官——樊冰冰。

“朱首座早就将押送的消息放了出去，白骨衣肯定是得了消息了，至于来不来，还真不好说。”樊教官换了一种思路，反问这个镜捕道：“换了是你，明知道这里是陷阱，你会来救你的同伴吗？”

“我当然不会！……我记得教官你以前教过我们，永远不要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徒逞英雄，要站在如何完成任务的视角去思考问题，完成任务才是我们做镜捕的最终目的。”

“不错，你还没把上学那会儿学的忘干净。”樊教官忽然转头问已经笼中的噼里啪啦：“小丫头，你觉得他会来救你吗？”

噼里啪啦本来已经快要睡着，听到这句话后，看了樊教官一眼，便将目光投向望不到尽头的官道上，那里黄沙漫漫，人过如织，甚至没有人愿意为另一个人过多停留。

过了很久很久，噼里啪啦才悠悠答道：“如果单凭人品，他那种玩世不恭的人，真不一定会来救我……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会来的，别看他一天到晚不正经，一点团长的样子都没有，但是……怎么说他也是我亲自选出来的团长，我信他会来，是因为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

“很好。”樊冰冰用这两个字评价。

“很好是什么意思？”

“你很好，白骨衣也很好，如果他今天真得能来救你，当然更好。”樊冰冰解释了自己的意思，又说道：“但是我们距离进皇城只剩一步之遥了，如果他真得会来，必须要赶在我们进城前动手，我在想，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没人知道白骨衣在哪里，也不会有人知道白骨衣此刻在想些什么。

随着一声诡异的鸽哨声，所有人都抬头看去，一群鸽子扑扇着白色的翅膀飞过天际。

等鸽子飞远，人们陆续收回目光时，忽然发现城楼之上，多了一个人。

一个白衣白甲的蒙面人。

“白骨衣！”

“是白骨衣，白骨衣来了。”

噼里啪啦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白骨衣，脸上露出了不可捉摸的笑容。

玄衣镜捕们纷纷拔出刀，团团围在铁牢笼四周，不给白骨衣任何接近铁牢笼的机会，擅长弓射的镜捕已经弯弓搭箭，瞄准了城楼之上的白骨衣。

他们都在等着白骨衣下一步的动作。

白骨衣却站在城楼那里，始终一动不动。

樊教官挥手示意，一支箭不偏不倚射中了白骨衣，却发现那里站着的根本是一个假人。

砰的一声巨响，假人便化作白色烟雾在半空散去，许久之后，那些烟雾在空中凝结成了四个大字。

——小心脚下！

平头老百姓那里见过这等场面，一个土豆贩子被吓得摔在地上，挑着的两筐土豆散落一地，骨碌碌滚到玄衣镜捕们的脚下。

玄衣镜捕们受到文字提示，所有注意力都往脚下看，发现这满地的土豆中间，居然夹着好几个铁疙瘩。

樊教官反应快，猜想这应该是炸药火丸之类的，连忙招呼大家找掩体躲避。

结果这几个铁疙瘩并没有发生爆炸，只是随着土豆四下散落之后，开始高速旋转鸣叫，喷发出一阵阵白色烟雾，将所有人的视野完全挡住。

看到“小心脚下”这四个人，噼里啪啦第一时间明白了意思，弄这么大的阵仗出来，一定是为了转移别人的注意力，所以当所有人往脚下看的时候，她却反着往天上看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真正的变化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