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黑镜骑中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大声喝问道:“来者是谁,报上名来。”
白骨衣没回答他,只是悠悠地念了一首诗,“万古羁愁都似雪,十里冤魂谁拔刀?总有少年多壮志,不惜白骨衣战袍!”
白骨衣悠悠地念了一场诗,这首诗是他第一次念给人听,但是听得人却都莫名陷入了沉默。
镜鉴司自成立以来,行事办案极度神秘,虽然感觉上远离百姓,却因为镜鉴司对鼎律的大力推广和强势捍卫,一定程度上遏制了无数犯罪事件的发生,反而让百姓们对这个神秘衙门产生了好感,从原本的敬畏也逐渐变成了敬重。
但是镜鉴司也不是没有污点,数十年前的一个雪夜,万古道上有一个叫十里亭的小镇,就是因为镜鉴司的一个错误情报,整个小镇全都焚于战火之中。虽然关于这件冤案众说纷纭,但归根结底镜鉴司是难辞其咎。
如今白骨衣将这首诗念来,却是让人不免想起当年的沉雪旧案,一时间竟然没人接话。
倒是铁笼子的盲琴师突然说话了。
“你来了?”
白骨衣说道:“我来了!”
盲琴师说道:“你不该来的!”
白骨衣问道:“为什么?”
步足惜答道:“我现如今双眼已盲,形同废人,已经不能助你完成理想了。”
白骨衣这才注意到他的双眼之上蒙着一块黑布,惊讶道:“你眼睛是谁伤的?”
“我自己!”
白骨衣又问道:“为什么?”
步足惜神色淡然地说道:“世事变幻,人情冷暖,这个世界看太久,觉得有些累了,既然如此,便不看好了。”
这句话说得格外萧索,话里的意思里又透漏着一种释然。
白骨衣自然懂得步足惜的话,他和他本就同是天涯沦落人。
没有同情,没有悲伤,所以白骨衣只是微笑道:“不看当然有不看的妙处,人生有些风景本来就不是用眼睛能看到的。……”
步足惜问白骨衣道:“刚才我耳听你战甲的变幻之声,跟往日大不相同,你现在穿的可是那套白月战甲?”
白月战甲是魔盗团压箱底的机密,是当初制造白骨战甲的那个人利用陨月碎片的磁性和超强的防御力,制成的便携式战甲,可全部藏匿于背负的黑匣中,但是因为战甲材料稀缺,无法修补,所以那个人特意强调,不可频繁使用。
这件事在魔盗团内部也只有步足惜和余辜两人知道,
白骨衣当然不会对步足惜隐瞒,承认道:“不错!我身上穿的,便是白月战甲。”
步足惜察觉到不对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你愿意穿起这套战甲来救我?”
白骨衣摇摇头,不愿细说:“废话不多说了,等我救你出来先!”
两人在低声交流的同时,最先反应过来的黑镜骑已经齐齐举起云机弩,摆好攻击阵形,为首的黑镜骑高举手掌,落掌为号,十几支半臂长的云机弩矢,带着生铁的血腥气味破空而去。
镜捕们本来一直背着身子围靠着铁牢笼,已经要举刀砍向白骨衣,云机箭矢射来,幸好雨初歇发现的及时,喝止大家道:“所有人,快趴下!”
镜捕们向来训练有素,令出必行,虽然还没注意到身后的云机弩矢,但第一时间听到雨初歇的命令后,不经思索便迅速趴倒在地,这样的反应在危急时刻救了他们自己一命。
那些弩矢像长枪一般从他们头顶掠过,撕裂的空气将他们头皮刮得生疼,就在这些箭矢冲着白骨衣疾速射来的时候,白骨衣忽然抬手竖掌,大喝一声“停!”
所有的箭矢便一下子悬停在空中,如同凝结了时空一般,再也无法前进一丝一毫。
白骨衣又喝道:“落!”
箭矢便噼里啪啦地落满一地,砸的趴倒在地的镜捕们哇哇直叫,干脆起身爬上铁牢车,举刀朝白骨衣劈去。
白骨衣跳入人群之中,左闪右突,砰砰砰地击飞一路上拦截他的镜捕,一名黑镜骑座下黑马高声嘶鸣,跃起前蹄朝着白骨衣的脑袋践踏下来,白骨衣肘关节的白月甲片迅速游走,甲内机括高速旋转施加力量,他竟然用双手生生托出了马蹄,一个旋身摔,连人带马摔至半空。
没等那名黑镜骑落地,他蹬地跃起,将那名黑镜骑捞入怀中,劈手打晕。
雨初歇此时站在外围,手里的骤雨弓也趁机张开,一支精致的黄杨箭搭上弓弦,砰的一声闷响过后,箭矢前一秒还未离弦,后一秒已经扎到了白骨衣胸甲之前。
精铁箭头高速旋转,摩擦着白月甲片,蹭出一蓬蓬耀眼的明亮火花。
白骨衣单手握紧箭尾减缓箭速,另一只手抱住晕倒的黑镜骑,他背后的黑匣子猛地弹出钩锁,钩住铁牢车,拽着他身体疾速往后撤,箭矢却依然势道凶猛,紧追不舍,直到白骨衣重新落回铁牢车顶,箭矢才渐渐没了力度,被白骨衣单手甩落在地。
所有人不给白骨衣任何喘息的机会,直接一拥而上。
白骨衣的大声喊道:“且慢!”
众人反倒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想看看白骨衣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说。
其他黑镜骑为防止白骨衣拿手里的同僚要挟众人,干脆直接将话挑明:“死到临头,我劝你不要指望拿我们兄弟的性命要挟我们,黑镜骑从来没有活着的俘虏。”
白骨衣笑道:“我白骨衣被世人称作魔盗,精通幻术无数,死到临头,自然是有些戏法想跟诸位演上一演,我脚下的铁牢,是你们亲手焊死的,没有门,对吗?”
雨初歇已经张开弓弦,准备射第二支箭了,此时也被白骨衣勾起了好奇之心,点点头答道:“不错,已经彻底焊死了。你又想搞什么鬼名堂?”
“那就好,下面我给大家上演一出别人花钱也看不到的幻术,叫大变活人!”
雨初歇虽然不觉得白骨衣能逃离包围圈,但还是担心白骨衣使诈,于是悄悄给手下人施了眼色,让他们渐渐移动位置,直到将铁牢车牢牢围在中央。
白骨衣毫不在意,他长臂一抖,白色披风自然垂落下来,将他和怀里的黑镜骑,连同脚下的整个铁牢车全都挡住。
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让白披风鼓鼓荡荡起来,白骨衣大喝一声:“诸神借法,乾坤移位!”
披风唰地一下缩回自己的背后,铁牢笼里的盲琴师,忽然就变成了那名黑镜骑,而白骨衣怀里的黑镜骑,却分明变成了盲琴师步足惜。
“哇!”众人忍不住叫出声来:“真是活见鬼了。”
那个落入笼子里的黑镜骑这时醒转过来,突然发现自己被塞进了笼子,大喊大叫起来:“谁把我弄进来的,放我出去!”
“就算我们想放你也放不出来啊,这笼子根本就没打开过。”离得近的镜捕仔细检查了一遍铁牢,发现根根铁柱都在,没有一点断裂的痕迹。
大庭广众之下,白骨衣居然将完全封闭的铁笼里的盲琴师,换成了外面一个黑镜骑,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场间的所有人都被震憾住了,绞尽脑汁也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雨初歇头脑倒是清醒,大声喊道:“大家不要乱,不管他耍什么花样,抓住白骨衣要紧,都给我上。”
镜捕们再一次一拥而上,但是这次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大家不要慌,接下来要表演的是失传已久的逃生幻术,我保证整个天下你们是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看到的人。”
话音刚落,白骨衣嘴里吹起口哨,身后的黑匣子里露出一根麻绳,像是蛇一样盘曲着身子,在匣子外随着口哨声探头探脑。
只见白骨衣大喊一声:“疾疾如律,速速离身——神仙索!”
那根麻绳像是得了命令,直直往天空飞去,阳光浓烈,大家抬起头什么都看不真切,觉得绳子差不多快要飞到了云层之中时。
白骨衣大喝一声:“撤!”
绳子急剧收缩,将白骨衣连同盲琴师步足惜,一并拽向天空深处得云朵里,那里正逆着太阳光茫,大家努力眯着眼缝去看,也只看到一点残影消失。
“消失了?就这么消失了?”一个镜捕有些不可置信。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上天!太恐怖了,要不是我亲眼看到,打死我都不信!”一个黑镜骑也帮着说道。
众人都还痴痴地盯着半空,始终不愿移开目光,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太诡异了,过了许久许久,半空中才缓缓落下一只白色羽毛,坠入铁牢车内,那名黑镜骑伸手接住,若有所悟地看了半天,突然间醒悟过来,望向官道尽头的不空山,然后拼命拍着铁牢喊道:“他们在那里,在那里,雨镜使,幻术都是假的,他们是在转移我们的视线,他们往山里跑了。”
雨初歇回头,果然看到一白一黑两个身影,正骑着一匹马往山林里逃去,雨初歇如梦方醒,连忙带众镜捕往山里逃去。
铁牢里的黑镜骑在牢里急得团团转,却实在没法出去,只好招呼余下的十六名黑镜骑:“都愣着干嘛?难道要让玄朱两门把功劳抢完啊?快追!”
“统领,那你这边……”
有两名黑镜骑下马想要带着铁牢车一起去追赶,却发现牢车还是被吸附在官道上,怎么都拉不动。
“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等你们抓住了人,再回来救我也不迟!”
有了这句话,剩余的十六名黑镜骑再不迟疑,纵马朝山林里追去。
他们才走不久,铁牢里的黑镜骑便重重咳嗽了一声,从附近的树后面走出来一人一马。
人是白骨衣,马是楚夜马。
白骨衣朝着黑镜骑兵走来,温和说道:“你受苦了,我们回家!”
黑镜骑听了这句话,也露出了笑容,轻轻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居然是盲琴师步足惜。
铁牢车还是紧紧吸附在地上,无法移动,白骨衣蹲在铁牢车下,扒开官道上的浮土和碎石,露出下面的陷坑一角,从角落里看,里面埋着一具黑色车厢,白骨衣伸手抠动车厢顶角的机括,整个车厢内部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翻转了一下,铁牢车突然就能动了。
白骨衣套上铁牢车,翻身上马,拣了一条山野小路,轻轻松松离开了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