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远处的楚小舟,听到皇上的话浑身不由地紧张起来,猜想这两人客套差不多了,应该马上要摊牌。
谁知道快活王面对皇上的突然发难,根本不为所动。
“陛下,微臣这么做当然是有缘由的,一来呢,军旅之人向来粗手粗脚,若是我的这些将士们解散后流落皇城各处,整日里为非作歹,那都是极不稳定因素啊,我这是替京都衙门操心,把他们安排到身前,管理约束他们的行为,陛下可不能因此质疑臣,这些将士们的一应用度可都是花得老臣自己的俸禄,我省吃俭用我艰苦朴素我不容易啊皇上!
“这么说来,你这么做也算是为国分忧了?”皇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快活王,任由他厚着脸皮胡说八道:“那二呢?”
“二来,这又说到当年风暮原的事了,我战败之后,为了活命做了一些不光彩的事,这才成了咱们天下人口诛笔伐的叛贼,天楚国所谓的功臣,陛下虽说一直都不介怀此事,但是毕竟那些错事已然做下,且都是为君者最为忌惮的事,今日陛下大度,不代表以后不会找我算账……臣当时收拢旧部,也只是想着在陛下盛怒之前多活些时日,等那天皇上想要臣的命了,臣也有筹码可以喊个屈叫个怨什么的。”
隔着层层叠叠的书楼架缝隙,楚小舟听两人的对话听地没头没尾的,快活王刚才神神秘秘地提前了当年的战事,却到最关键处含糊掩饰过去,皇上居然也不再追问,就这么翻篇儿了。
究竟是什么不光彩的事,让两人如此介怀?
楚小舟只得压低声音问身旁的朱老雀:“余大爷说的不光彩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啊?”
“你不会想知道的。”
“哎你这老头,我问你不就是代表我想知道嘛!”
朱老雀盯着楚小舟,直看得她好不自在,才缓缓答道:“……他战败后说是要为天子守国门,撤兵驻守云机城,结果亲手砍了南周小皇帝的脑袋,献给了战皇阁下!”
楚小舟吓得瞪大了眼睛:“什么?他……他怎么可以这样?”
朱老雀露出冷冷的笑容:“你还小,还不知道战争的残酷,一个人为了活下去,是可以做出很多没有下限的事情,所以你的母亲才费尽心力制定鼎律,就是想让天下人明白,生而为人的下限是什么!”
“那我母亲岂不是很看不上快活王?”
“不错,你母亲生前,视快活王如污物,避之不及,闻之作呕!”
楚小舟哦了一声,听上去似乎毫不为意,但朱老雀看在眼里,明白她已经将这两句话听进心里了。
另一边,皇上没想到快活王会这么厚脸皮,居然把陈年旧事都拿出来当筹码,明着是忏悔当年得不光彩,话里实则含了一层要挟的意味:不要逼人太甚,杀过一个皇帝的人,绝不会在意是否多杀一个!
皇上本想发怒,但是快活王说话的语气又十分真诚,卑微,愣是找不出一丝值得发火的由头。
“来人啊!”
皇上决定继续跟他摊牌:“把人给朕带上来。”
门吱呀一声洞开两边,执戟侍卫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进来,跪倒在皇上身前。
“余爱卿,你走近瞧一瞧,这人你可认识?”
快活王弯腰一看,这个形容憔悴的人,居然是自己府上的管家,傅晚亭。
“老傅?……皇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老傅在微臣府上做管家,怎么会被抓进宫里了?”
“他潜伏进朕的皇宫来杀人,杀了一个太监!”
快活王这下可慌了神,连忙半跪于地,行了一个虔诚的大礼,为傅晚亭辩护道:“傅管家多年来在我府上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怎么会突然跑进皇宫杀人,陛下你可千万要给微臣做主啊!”
“你的傅管家,还有一个名字叫常亭晚,红叶阁杀手榜第二!……至于他在你府上的时候,是被叫做傅晚亭,还是叫做常亭晚,我并不关心,我只关心他来我宫里杀人这事,你参与了多少?”
傅晚亭低着头,吐了一口血水,抢着说道:“皇上,这是我与王瑾的私仇,与我家王爷没有关系。”
“我让镜鉴司查过你与王瑾的所有人脉关系,乃至祖上八代,都找不到任何联系,你和他哪里来的仇恨?”
“我与他是新仇!”
“哦,新仇?新在何时?这仇又结在何地?”
傅晚亭没法回答,又不肯出卖快活王,只好倔强地低下头,不去看皇上的眼睛,忽觉身子一暖,一件淮南织造局专供的上好绸衫搭在了他身上,这是快活王最喜欢的一件外衫。
“王爷!”
快活王摆摆手,阻止他再说下去:“与王瑾有仇的是我,要杀人的也是我,我知道陛下你一定对我很失望,但是再让我选一次,我依然会这么做!”
皇上等了一晚上,就是等快活王自己站了出来承认,听到此处,皇上心满意足地坐回榻前。
“说!朕给你机会!”
“陛下人在深宫,有些事想必是不知道的,就在前几日,臣的府邸门口那条方山长街上,足足有上百名杀手暗中集结,一个个全都是红叶杀手榜上数的上名号的,要来取小舟姑娘的性命,当晚若是没有臣的那些千机亲卫,怕这孩子早已不在人世了。
所以臣不敢怠慢,特意派出了老傅前去调查,希望能找到暗害小舟姑娘的幕后真凶!眼下看来,这凶手恐怕就是躲在深宫里的王公公。”
红叶阁是这片大陆最隐秘的情报组织,就连九五之尊的当朝天子,也对其知之甚少。所以忍不住会产生疑问:“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快活王不答话,径直扶起跪在地上的傅晚亭。
傅晚亭给皇上行了礼后才开始答话:“红叶阁历来神秘,从这个方向着手,确实查不到任何线索,但是这么多杀手能同时入城,这绝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我从城门司入手,查到了宫里的手谕,手谕上的文书虽假,但是印鉴却是真的,我就大胆推测,如果是有人假传圣谕,至少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能够不知不觉拿到皇上的文印,二是能够自由出入皇宫。思来想去,也只有王瑾整日伺候在皇上近前,又同时负责内务府采办事宜,宫里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有这等嫌疑。
“作案动机呢?”
“我不敢说。”
“朕赦你死罪,说!”
“皇后出宫前往不空山时,曾在宫门处发生磕碰,耽误了一刻钟,我趁着这个功夫混进了车队,从随行宫女闲谈里听到了王瑾自幼便是幽皇后伴读的消息……皇后向来跟我家王爷仇深似海!所以借王瑾的手杀个人,也是合情合理……
皇上有些迟疑,觉得傅晚亭的话多多少少有些道理,但是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你说得有些不对,如果是要报仇,为什么不找余爱卿,却对楚小舟下手?”
快活王察言观色,心思急转,连忙补充了致命的一句:“他想杀我,总要杀得了我才行,普天之下,能杀我的人最多不超过五个,可惜这五个人绝不会听命于他的,所以他没办法,只好也来了一招借刀杀人,他知道皇上和小舟的关系,只要在我王府里杀了小舟,就会激怒皇上,然后借皇上之手,趁天子之怒,定要斩下臣这颗大好头颅啊!”
快活王说得激情澎湃,皇上反倒沉静下来,他其实隐约猜到刺杀楚小舟的事,是从幽皇后那里起的头,却怎么也想不到王瑾和幽皇后走得如此之近。他其实一向都不在乎有人在他背后搞小动作,他要掌管一整个国家,后宫那些不上台面的内耗是允许存在的,但是宦官和后宫联手,这让他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这件事结束之后,是该好好整顿后宫一下了,皇上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这件事。
但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楚小舟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他必须尽快让快活王亲口承认自己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