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余辜不是瘟疫患者后,牢头连忙锁死了牢房的铁门,他才懒得管什么狗屁碎心症,只要不连累其他囚犯,他乐得睁只眼闭只眼。
郎中也算是尽职尽责,回到药师馆洗了把脸,又不放心,干脆又去了监区,守在壮汉牢门外直到后半夜,确认他的瘟疫已经消症了,这才起身离开。
那个药丸的效力很短,郎中并不知情,还一个劲地起疑心:“真是奇了怪了,按医书上所说,这样的疾疫来如山倒,去如抽丝,怎么这回消失地这么快呢?”
“消失地快点还不是好事么?咱们巴不得瘟疫早点消失。”
之后郎中又交代给狱卒们,将犯人挨个排查,遇到发热抽搐地尽快隔离,众人一直忙活到天亮,在狱卒们的挨个排查下,再没有发现其他感染瘟疫的人,这场风波才算平息了下来。
龟狱浮屠里的囚犯们渐渐恢复了平和的生活。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这座天空之狱一直沿着某种既定轨迹迁徙。
余辜这些天像换了一个人,低调地不像话,按时吃按时睡,让干活就干活,让放风就放风,一句闲话不说,在人群中看去毫无存在感,像是从来没存在一样。
而狱司命归毛毛自从上次找了郎中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再没露过面。
又是一个夜晚,余辜躺在床上,一直没有睡着。
这时,阿丑忽然说了一句:“你还没睡吗?”
余辜很久才回过神来,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弄明白。我在药仓里调制黏合剂的时候,归毛毛突然带着郎中杀了回来。更诡异的是,他看都不看医务室一眼,直奔自己的房间去了。”
“哦,他应该是带大夫去看阿鱼了吧。”阿丑平静地道。
“阿鱼是谁?”余辜问道。
“他喜欢的一个女孩子。”阿丑回答道,“你难道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还是说其他犯人都知道?”
阿丑认真想了会儿,才确认道:“应该很少有人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现在躺的位置上,以前住的是个老机关师,他临死前告诉我的,对,就是像你现在这样躺着……”
余辜吓得连忙跳下床,忙不迭地拍打自己的囚服驱赶晦气。
“你说事就说事,提以前的死人干嘛?大半夜的多瘆人啊!”
这一夜,阿丑向余辜讲述了一个关于归毛毛的凄美故事:
当天楚还未兴盛的时候,这片大陆之上有一个伟大的王朝,开创了繁荣千年的机关盛世,这就是姬氏的大周,如今的史书已经改称它为南周废都。
这南周早先时候出过一个皇子,叫姬夜辰,非人非傀,爱上了一个女机关师,叫偃师师,俩人的爱情故事唱本里和折子戏里都有提及,传颂在大街小巷,可是这种故事都有一个统一的毛病,皇子和公主一旦结婚,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但是活生生的两个人,怎么会没有以后呢?
有一种说法,是皇子放弃了天下,带偃师师归隐昆仑,两人不生不死,一直守护着传说中的神夜寺,不让凡人接近一步。五百年来,只有一个傀儡戏艺人曾去过神夜寺,并学会了一身的惊天之能,他就是谢天衣,后来他秘密成立了天衣社,培养出天衣七圣行走天下,从此纵横捭阖,改变了历史走向,南周废,北楚兴!
归毛毛,就是天衣七圣之一,他自幼是个双腿残疾的孤儿,饱受人间冷暖,被谢天衣救下来后,改造了大半个身体,所以对速度有着极高的把控能力,万事万物在他眼里都如放慢了一般,别人看一本书的工夫他恨不得能看五本,别人抓一个犯人的时间他恨不得抓十个,后来谢天衣的女儿谢流年成立镜鉴司后,为了报答谢天衣,他成为了镜鉴司的光镜使,负责捉拿各地囚犯,成绩卓然。
可惜十六岁那年,他爱上一个叫阿鱼的女孩。
当然女孩也很喜欢他,两情相悦,几乎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了。
但归毛毛天生就害羞自备,虽说经过了谢天衣的改造,他从外表早看不出残疾了,甚至很多方面要比常人更优秀,可是内心的他一直深以残疾为耻,他从小学习控制速度,学习怎么抓捕犯人,却没有学过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他和女孩在一起待了很久,却始终没有把话说破。
其实他也曾有过机会,因为阿鱼很开朗,也很主动。她曾经几次想要和归毛毛倾诉爱慕之情,但可惜归毛毛实在是太自卑了,每当他察觉到女孩要表白的时候,他便整张脸变得通红,然后火速逃跑。
说实话,归毛毛也曾懊悔过,但却一直没有勇气,开不了口。
直到阿鱼离开他前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时,归毛毛的心才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
那一夜,他围着老皇城跑了整整七十四圈,只为了鼓足勇气向那个女孩子说一句我爱你。
等他精疲力竭地雷倒在路上,他才终于鼓足了勇气,可是告白已经晚了,
他心爱的那个女孩,被一个叫做小红袄的暗黑机关师杀害了。
小红袄一只仿制完美傀儡人出来,在机关世界里扬名立万,所以他杀害阿鱼后,准备将阿鱼拆骨分筋,做成半人半傀儡的怪物,但是制作过程中,机关师的操作发生了小小误差,阿鱼变成了一件失败品,从此陷入了无尽的沉睡,成为了活死人。
暗黑机关师小红袄,就是归毛毛杀过的第一个人,他的报复也很简单,拉着小红袄往前奔跑,跑了整整一夜。
归毛毛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超过了风,超过了世间万物发出的声响,他以为只要他速度够快,悲伤就追不上他,可是等他终于停下脚步的时候,他发现没用的,庞大的悲伤一直在终点等他。
他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像个孩子一样痛哭不已。
而小红袄在跟随他奔跑的过程中,早已被烈风割尽了血肉,只留一截白骨手臂,碎落在无名街道上。
从此以后,他开始痛恨所有机关师,正值禁机令大力推行之际,他发誓要抓尽天下所有的机关师,但是却不愿与机关师共踏一片大地,所以选择成为守护龟狱浮屠的狱司命,发了宏愿,机关师一日不死绝,他便一日不落地。
那时候归毛毛很后悔,后悔自己从前面对女孩的时候,为什么总是跑得那么快。
也正是他成为狱司命以后,除了抓贼以外,归毛毛不再那么雷厉风行,他养了一只小乌龟,每天踩着乌龟训练自己的耐性,他从此变得懒洋洋慢吞吞的,再也不为任何事着急了。
除了阿鱼的事。
阿鱼被归毛毛带在身边悉心照料,两人在这座巨大的天空之狱中,一直孤独地飞行。
守护龟狱浮屠的这些年,归毛毛也抓进来过无数出名的机关师,可是看了阿鱼情况后,都无奈地摇摇头,归毛毛大抵知道阿鱼这辈子恐怕不可能再睁开眼睛,但他却一直把她留在身边。
“恐怕天底下没有人比归毛毛更支持禁机令了,”阿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所以你偷那个东西,他一定很生气。”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一个破牌子后面那么多故事!”听到这里,余辜终于明白:“怪不得……归毛毛平时观察力那么强的一个人,当时居然都没有发现我躲在药品仓库里,原来他的心思全在他爱的那个姑娘身上。”
阿丑说道,“当时如果是因为他的缘故,把瘟疫传染给阿鱼,他不知道会有多自责……他要是觉得自责,咱们日子都不好过!”
余辜瞪大了眼:“这小娃娃被你说得重情重义,我都忍不住欣赏起来了,怎么忽然又说到别的事,难道他下手很黑?”
阿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别管他看上去多小,别忘了他可是天底下最恐怖的镜牢里的狱命司,手里杀过的人不计其数!”
余辜听完阿丑的话,再一想归毛毛的样子,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两人说了一夜的话,此时即将天亮,两人不知道的是,在天空之狱的另一端,归毛毛住处,那里的灯一夜未熄。
归毛毛坐在房间里那一个小小的隔间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床上沉睡的阿鱼。
那个女孩的面容晶莹剔透,仿佛水晶磨制一般,她还在沉睡,呼吸轻柔绵长,随着她的呼吸,身体上好几处传来了机关枢纽咔咔响动的声音。
归毛毛傻傻地看着女孩的脸,不知道坐了多久,他才缓缓起身,替阿鱼拉了拉被子:“又起风了,不要着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