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爷爷终究没有熬过三个月,在某一个暴雨交加的夜晚溘然长逝。他走得过很平静,大抵在最后的日子中有最疼爱的孙女陪伴,所以连笑容都是极为安和酣畅的。
后来子夜生了一场病,发烧,扁桃体发炎,肠胃感冒,蜂拥而至,她神情恹恹的躺在病床上,因为之前已经请过假期,索性又再请了半个月,那时的她脑袋一片空白,无力的睁着漆黑的清眸傻傻的望着天花板。她的咽痛明显,只能吞咽流质食物,连话都不愿意说。偶尔也会浮现出令人想念的音容笑貌,却不过徒增伤心。就这样折腾了一个多星期,子夜原本纤巧的手腕廋得只有小小的骨架,看起来分外骇人。一些药液流进入她的体内,却带走了往日飞扬肆意的笑容,她慢慢沉静下来,连带着心情也趋于死灰的静寂。
子夜再回到学校已经是五月初了,正好赶上蒋婕离开的散伙饭。那时丁香花已经开满整个校园,柔风细拂,繁花似锦,沉睡一冬的缤纷锦色,灼灼盛放。
将近两个月不见,子夜愈见消瘦,脸色暗淡没有半点血色,下巴尖尖的,原本灵澈的双眸也染上倦意。程书涵她们刚见到她吓了一大跳。其实她这个时候回来也是合适的,若是早一个月,那时校园里关于她和沈霍寅的流言蜚语还很多,如今时过境迁倒也安宁。
她们在外面一家餐馆吃饭,席间郑杳她们每个人都给子夜夹了好多菜,堆得她盘子里全是满满的。子夜嫣然一笑,疲惫的眉眼间全是令人心疼的静然。
她们一直在谈过去三年里相处的点滴,小事大事,开心不开心,事无巨细全都说出来。回想那时的年少轻狂和飞扬洒脱竟恍若隔世。
说到最后她们眼眶都红了。程书涵哽着声音抱蒋婕,“婕婕,你在国外要好好的,谁要是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替你报仇。还有你千万别找国外的帅哥,咱要正宗的国货,懂不?”
听程书涵说话,再难过的事情也会破涕为笑。蒋婕笑着推她,“瞎说什么呢,我出国是为了学习好不好?”
后来程书涵一直在喝酒,郑杳拦着她,“书涵,你别借酒消愁啊。”
程书涵大着舌头,“谁借酒消愁了?我才不会为了那个混蛋难过呢。”
郑杳摇摇头,看她这情况大抵喝醉了。她只得哄着她,夹了平时她最爱吃的递到她嘴边,说:“先吃点菜,空腹喝酒不好。”
闻着那个味道,程书涵胃里翻涌,嘟嘟嚷嚷挥开,“我不吃,这味道怪怪的。”
郑杳无奈的放下筷子,“你最近肠胃总不好,天天不吃饭也不行啊。”
子夜略担忧的望了一眼:“要不带她医院去看看?”
话刚落,程书涵觉得恶心,一时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吐出来。
蒋婕的脸突然白了,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好半晌才说:“书涵该不会怀孕了吧?”
宿舍,程书涵面对着墙紧紧的裹住自己,她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下覆着一层厚厚的黑影。
面对江皓的变心,她措手不及,甚至产生疑问,仿若昨日的浓情蜜意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在寒假的时候,她提前回来,去他学校找他,打算一起去度假村过情人节。不过是老套情节,只不过这次男女主角是他们罢了。花前月下,江皓和邵月秋在一起手牵手,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刺眼,程书涵压根没想让这对狗男女好过,更不会玩默默离去装深沉那一套,她直接上去甩了江皓一巴掌,口中恨恨:“混蛋!”
虽然很解气,可程书涵到底还是红了眼眶,她不理江皓瞬间错愕苍白的目光,转身离开,等彻底看不见他们了,泪水才扑哧扑哧的往下掉。后来江皓来找过她,向她道歉,程书涵提出了分手,把他手机号码删掉,送的东西全部扔掉,彻底的老死不相往来。
而这次命运给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明明以后再也没有关系的人现在突然又有了牵扯。从妇产科检查出来之后,子夜和郑杳去s大找江皓,江皓知道事情后满脸惨淡,对于他来说,这个年纪对于做父亲当真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他只呐呐说:“书涵,我陪你去做了吧。”
虽然知道会是这个答案,程书涵还是忍不住心酸,她红着眼圈骂,“你滚吧。那几千块钱我还是掏得起的。
最初程书涵问过江皓离开的原因,也算是为了让自己死心。他的嘴唇嗫嚅,最后才说:“月秋和你不一样。”其实不过是男人的虚荣心在做怪,程书涵毕竟不能天天和江皓呆在一起,而人总是害怕寂寞,自从程书涵告诉江皓,邵月秋喜欢他时,每次两人见面,他就觉得自己失了往日的镇定,会下意识捕捉她的目光是否投住在自己的身上,久而久之他竟爱上她举手足间缱绻的温顺——邵月秋与程书涵的确不一样,程书涵爱耍性子,会任性撒娇,比之邵月秋的温柔怯弱,他觉得过往自己都成了逆来顺受的出气筒,于是在大男人主义的趋使下毅然决定到此为止。
这样的理由太过不堪,连心底最后一丝挽留的情意的机会都狠狠掐断。
其实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误会和不断地擦肩的缘分,
现代男女分手更多的只是因为不爱或者爱得不够。
程书涵独自承受着煎熬,常常会不自在的抚摸着肚子,面对食物毫无食欲,人很快的就瘦了一大圈。
子夜帮她请着病假,和郑杳轮流在宿舍守着她,直到有一天,她突然从梦中惊醒,“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她伏在子夜的肩膀上,许久才咬牙认真说:“子夜,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蒋婕在一周前就走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不淑女的骂了一声,“程书涵,你白痴吧。你为了那个臭男人赔上自己的一生,你值吗?”
其实对于这个孩子,她们谁也不忍心,她们受过高等教育,对于堕胎的事一向深恶痛绝,当知道程书涵是铁了心要生孩子时,蒋婕也再不劝,只悠悠叹气,“那孩子干妈算上我一份。”
这件事她们只有彼此知道,程书涵休了学,在外租了一间房子养胎,也没打算告诉江皓,他问的时候,郑杳态度恶劣骂他,“谁替你生孩子,她做完手术出去散心了,你以后少来打扰她。”
程书涵的妊娠孕吐反应很厉害,而且极为嗜辣,因为经济的原因,她住的地方并不好——远离市区,在一片鱼龙混杂的平房区里,偶尔闲暇做些刺绣补补家用。子夜和郑杳有点看不过去,给她钱却被她拒绝,本想找江皓后来也被阻止了。
郑杳觉得蒋捷当真说得没错,程书涵为了那个混蛋吃尽了苦头,而他却在m大里郎情妾意,毫不快活。
当新生命来临的那刻着实让人欣喜若狂,那天程书涵不小心摔了一跌,导致孩子早产,幸而有好心的邻居路过,及时把她送到医院。
子夜和郑杳接到消息,急匆匆赶到医院,她们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因一路疾行,头发散乱,颇为狼狈。郑杳默默伸出手握住子夜,她们给彼此勇气,只祈祷一切都能安好。
时间一点一点流走,将近天明,手术室内终于响起婴儿的啼哭,响亮的声音响彻整栋大楼,主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摘掉口罩,声音有熬夜后的疲倦和浅薄的欢喜:“恭喜你们,程小姐生的是千金。”
听言,子夜和郑杳如释重负的微笑。
这段不太平的年月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渐渐遗忘。子夜她们也即将面临毕业。后来她们的毕业论文,答辩会都过五关斩六将的轻松过关。在最后学习的这一年,不乏有许多优秀的男子找子夜表白,她都一一拒绝了。她从未避讳过自己在等沈霍寅的事实。其实仔细想想,一个人也挺好的,寂寞时候找死党唱歌喝酒,其余时间她亦自得其乐安然度过。只是毕业之后郑杳却打算离开了,她放弃学校给的研究生名额,毅然去了另外一个城市,虽然不舍,可子夜也只能祝福她。
子夜最后一次见到邹东阳是在郑杳走的第二天。他来找她,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个邮箱地址,他眨眨眼神说:“这个是那个家伙的。”
子夜微愣,胸口一窒,漫天的喜悦向她袭来,面上却化作温浅的微笑:“谢谢。”
邹东阳说:“我要回川州了,帮忙父亲的生意,以后大概都不回来了,”他突然摸了摸子夜额前的发,状似有意说:“其实有段时间我也挺喜欢你的,不过现在就便宜阿霍那小子好了。”
他半真半假的话让子夜无从辨别,不过既然他都打算离开,她也不愿意深究自寻烦恼。邹东阳告别后,子夜才倏然想起郑杳要去的地方恰好是川州。了然而诡异的俏起弯唇,她希望郑杳的爱情当真能感动那位花心大少,从此不再分离。
时值盛夏,一绛珠露,簌簌的酝开木槿的花期,云光无声,葚蓝的流云倾满了恬暖的日光,时光飞檐,所有的风云际会似乎都尘埃落定,又或者等待暴雨洗礼后再一次重生。
子夜一个人沿着操场往回走,图书馆,阅览室,自习教室,体育馆,宿舍——她仿佛沿着时光的隧道,窥探剥落的年华,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忆深巷,走向那早已迷失在暗影中的韶光。
这就是她们的青春,恣意放纵后只剩下惨烈,但若说时光倒转,她们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再走这么一回。
飞蛾扑火从来都不是一场罪孽,而经历过分离和苦痛的她们才会凤凰涅槃,破茧成蝶。
许久之后,她们才明白若想成蝶,必先要作茧自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