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宫宇,衣饰华美的宫人,金砖铺地,琉璃做瓦,古木参天,繁花似锦,然这一切丝毫不能引起锦罗的兴致,她随着引路的宫人默默的往常春宫走,心中所想的,是如何去查李元一中毒之事。
悄无声息的一叹,未免有些埋怨卿公度,皇宫大内,处处危机,一句话说不对都会惹来杀身之祸,可卿公度却还向皇上提议让她来查案,后宫主子个个尊贵,哪个能配合你查案呢,即使老天保佑真的查出来了罪魁祸首,这可是得罪人的买卖,那些嫔妃背后都有显赫的家世,能够嫁给皇上的,当然非一般平民女子,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搞不好就会惹祸上身。
转念想,来都来了,还想这些根本于事无补,还不如想想从哪里着手好呢。
一路胡思乱想就来到了常春宫,经宫人引领,来到正殿拜见卫皇后,她是如履薄冰的感觉,卫皇后却谈笑风生的样子,扬手示意她平身,又是赐座又是看茶,锦罗不敢不坐,又不敢大大方方的去坐,所以坐姿谨慎又累,卫皇后如长者般慈爱的笑着:“是本宫麻烦你抄佛经,倒像是你来麻烦本宫似的,不必拘谨,就如在家里一样。”
是客套,也是发自真心,卫皇后眼中的锦罗,就应该作为大齐国的玉琅公主生活在皇宫,入则前呼后拥,出则万民敬仰。
不明就里的锦罗忙欠身:“娘娘垂爱,让臣妇来抄佛经,这是臣妇莫大的荣宠。”
她心里是清楚的,李绶要她抄佛经只是个由头,查案才是正事,然而,她自小喜欢诵读佛家经典,所以,她根本没打算在这件事上含糊。
卫皇后一直和蔼的笑着,养尊处优,自然非常年轻,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幻想面前的锦罗是不是自己年轻的样子,可含秋说,锦罗几分像也有几分不像,卫皇后想,那不像的几分,应该是像了她的父皇,总之,认定了锦罗是女儿,心中蒸腾着无限人柔情,如雾霭流霓托着般,整个人都倍感轻松,一扫往日的颓唐之气,像春雨过后的花草,分外精神,看锦罗年纪虽轻,言语得体,举止端庄,赞道:“国公夫人教导有方,世子妃当是大家闺秀的典范。”
教导有方?锦罗心中呵呵一笑,嘴上却符合着:“家慈管教我们姊妹很严,断不敢行差踏错。”
卫皇后赞许的颔首:“想当年,淑妃刚进宫,得皇上恩宠,父兄皆进官,皇上问我该给淑妃的父亲什么封号好呢,我说,莫若就赐予卫国公吧,卫,是本宫娘家的姓氏,因为喜欢淑妃,所以就给了皇上这个建议,现在看看,本宫当年的建议非常之妙,卫国公府不仅出了个淑妃,又出了个世子妃,你们姊妹两个,很中本宫心意,你说,这算不算缘分?”
当年锦粟得李绶宠爱,晋位之快,让后宫嫔妃咋舌,当然,父凭女贵,必须给苏寓一个相当高的位子,才符合锦粟的身份,这是相辅相成之事,于是李绶准备赐苏寓公爵,饭后闲谈,随便的问起卫皇后,该给苏寓个什么封号为好,于是,卫皇后给了他这个建议,但不是卫皇后说的喜欢锦粟云云,其真正的目的,当初是为了拉拢锦粟,虽然贵为后宫之主,也不能一手遮天,不然那些嫔妃合起伙来整治你,即使是皇后也有疲于应付的时候。
于是,苏寓被册封为卫国公,当时很多人都艳羡不已,女儿得皇上和皇后双重恩宠,风光无限。
而今天卫皇后感慨的,却是那个同自己姓氏一样的卫国公,原来却是亲生女儿的抚养之人。
关于缘分,锦罗道:“臣妇无法同淑妃娘娘比,更不敢高攀和皇后娘娘称缘分。”
卫皇后微笑:“你比淑妃更美貌。”
因含秋年纪太大,最近几年已经成养老的状态,而今常春宫管事的,除了春禧,便是染秋了,这是继含秋之后,卫皇后最信赖的人,所以一般的,都是她陪在卫皇后身边,除非有特别重要的事,否则卫皇后一般不传含秋,此时染秋见卫皇后特别喜欢锦罗,随声附和道:“娘娘说的没错,若世子妃早生个十年八年,当初苏家进宫侍驾的,应该就是世子妃了。”
本是顺情说好话,不料卫皇后勃然而怒,厉声斥责道:“我看你越老越糊涂了,世子妃已经嫁给靖北王世子,你说这话,不怕靖北王听到一掌拍死你。”
染秋愣愣的,不知自己哪里错了,以前不是常常这样阿谀奉承么,今日怎么就捅了马蜂窝呢,不知错在哪里,但知道皇后不高兴了,连忙跪倒:“娘娘恕罪,是奴婢疏忽了。”
卫皇后冷冷道:“出去!”
不明就里的染秋于是磕头后退,爬了出去。
锦罗也给卫皇后这突然之火闹得摸不着头脑,只能安静的坐着。
春禧连忙端来一杯茶,道:“娘娘,吃口茶吧。”
卫皇后接过茶杯抿了口,茶香入内,神清气爽,气也消了很多,放下茶杯看锦罗,那么平静,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看见似的,端的是大家风范,卫皇后很高兴,换上一脸微笑:“这次你进宫可要多住些日子,除了抄佛经,闲着的时候也给我讲一讲,佛理精深,佛法渡人,本宫是不懂,听一听也是有益的。”
锦罗道:“臣妇只是读过几卷佛经典章,给娘娘讲经说法,臣妇恐是无能,不过娘娘若真的想听经,臣妇建议娘娘可以去护国寺,那里的住持大师是得道高僧,听他讲一句,剩过臣妇给娘娘读一卷。”
卫皇后颔首:“行,得空,你陪本宫去趟护国寺。”
锦罗忙起身应道:“是。”
卫皇后双手压了压,示意她坐,两个人又说了些其他,其乐融融。
最后,便书归正传,锦罗即要开始抄经,然卫皇后却说:“你刚进宫,不急着抄经,先去看看你的住处,然后再往各处转一转看一看,年轻人,别像我们老人家,成日的懒在房内,总坐着不动,不老也老了。”
正中下怀,锦罗刚好想熟悉下环境,以待查案,于是谢过卫皇后,就跟着由卫皇后安排的春禧先来到她所住的偏殿,这偏殿名为‘月映堂’,因其建造特殊,四下透明,冬日阳光普照非常暖和,夏日槅扇一开凉风习习非常舒爽,春可赏花,秋可看叶,一年四季风景无限。
其实,起初卫皇后曾把这偏殿取名为‘玉盈堂’,暗示给自己遗弃的女儿时时都在她身边,后来觉着大齐公主的名字中都有个玉字,不足以代表自己的女儿玉琅,遂改为‘月映堂’。
锦罗进到殿内,既是皇后的处所,即使是偏殿,也非常宏阔和富奢,一床一椅,还有铺盖幔帐,都粉嫩清丽,打眼看,像是某个公主的居所。
春禧逐样为锦罗介绍,哪里是衣柜,哪里是衣架,哪里可以沐浴,哪里可以用餐,锦罗生在卫国公府,现在又嫁入王府,虽然比不得宫廷建筑,苏家也卿家,也都非寻常百姓,所以她对这里的一切没有惊奇,淡淡的谢过春禧。
春禧道:“世子妃略作歇息,稍后奴婢会带世子妃各处转转。”
锦罗再次谢过,待春禧离开,月牙儿道:“六小姐,咱们会在宫里住多久?”
锦罗亦是茫然:“我哪里晓得,皇后娘娘没说抄写哪部经书,也没说要抄写多少遍。”
月牙儿懊丧的一叹:“老天,那么多佛经,若皇后娘娘要六小姐逐部经书都抄一遍,恐这辈子都别想出宫了。”
锦罗拍了下那丫头的脑袋:“说,你为何急着回家?”
兵不厌诈,月牙儿的脸却腾的红了,意图狡辩:“这宫里有什么好的,院子太大,屋子也太大,去个茅厕都能跑断腿,所以奴婢想回家。”
锦罗耐人寻味的笑了:“真的是这样?”
月牙儿毫无底气的反问:“不然呢?六小姐以为奴婢为何着急回去?”
锦罗故意把话说得断断续续:“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你是想……”
一个停顿,月牙儿的脸更红了,急中生智道:“奴婢是想柔小姐和瑜少爷了,六小姐不在王府,那两个孩子一旦给人欺负呢。”
提及这个,锦罗也不再说笑了,神色凝重道:“我已经托付世子多照顾他们两个,张嬷嬷那个人看上去也很妥帖。”
月牙儿却不以为然:“世子忙着呢,张嬷嬷毕竟是个奴才,怕就怕那个妖精。”
锦罗懵怔:“妖精?”
月牙儿道:“四小姐,卿玉祯啊,她成日闲的发慌,到处招惹是非,六小姐你救了她两次命,她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至今还帮着那个狄凤鸣针对六小姐,依着奴婢看,六小姐该整治下她,给她点颜色看看才是,否则她以为六小姐好欺负呢。”
锦罗一壁欣赏着房内的装潢,一壁踱步往临窗大炕上坐了,叹了声道:“换了旁人,我岂能容她这么嚣张,可她是世子的妹妹,又得世子宠爱,我还不是投鼠忌器,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觉着是应该给她点颜色看看了,否则她以后更加的无法无天。”
月牙儿点头:“就是。”
一阵鸟鸣声,锦罗转头看,是只碧色的小鸟落在窗棂上,外面风光无限,殿内有些闷,锦罗起身道:“走,出去转转。”
月牙儿问:“不等那个春禧姑姑了?”
锦罗道:“左不过在附近随便转转,不必麻烦她了。”
于是,两个人出了偏殿,就在常春宫内,走走停停,停停看看,常春宫既为皇后住所,当然非常之大,除正殿偏殿外,还有后殿暖阁花园等等处所,锦罗和月牙儿最后竟走到一处竹林,沿着竹林再往里,是一条细长的小路,曲径通幽,非常凉爽,偶有风过,竹叶沙沙如雨落。
月牙儿兀自感叹:“这皇宫,奴婢最爱的,莫过于此了。”
锦罗素来也喜欢竹子,她经常画竹写竹,只是卫国公府栽植的竹子没有这里的高大秀美,所以,难得常春宫有这么一处竹林,她亦是贪婪的看来看去,脚步缓缓。
“什么人?还不让开!”
忽听一声断喝,把锦罗和月牙儿吓了一跳,举目看,见竹林间这条小路的那一头,走来三人,其中一年轻男子昂首阔步,穿戴一看即知道是宫中的某位主子,他左右是两个小内监。
既然是宫中的主子,锦罗连忙回避,侧身站在青竹下,等那年轻男子走过来,虽然不认识,她还是微微垂头,算是有了礼数。
孰料,那男子至她跟前扫了眼,竟住了脚步,问:“你是谁?”
锦罗只好如实答:“臣妇苏氏锦罗。”
大概声音太小,那男子没听清楚前面的,只听清楚后面的,道:“你叫锦罗?”
锦罗点头:“是。”
那男子一笑:“好名字,你是新来的?”
锦罗不懂他的真实意思,想想,自己初来乍到,算是新来的,就道:“是。”
那男子凝神看着她,看了好一阵子,看得月牙儿想揍人了,看得锦罗局促不安,他却突然伸出手,托住锦罗的下巴,慢慢往上抬,脸上,荡漾着笑。
锦罗心中骂了句登徒子,忙往后一躲,刚好撞在后面的青竹上,怫然不悦道:“请自重。”
那男子毫不在乎的哈哈一笑:“天下都是我李家的,莫说是你。”
锦罗便知道他是皇上的儿子或是兄弟,怪不得如此放纵,再看他穿戴,金冠黄袍,盘着腾龙,锦罗知道,在宫中,除了皇上,唯有太子可以如此穿戴,因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是以可用黄色,可绣龙,当然,这其中有很多讲究,皇帝的龙袍是金黄色,太子的龙袍是明黄色,皇帝的龙袍绣九龙,寓意九五至尊,太子的龙袍绣五条龙,仅次于皇帝,观面前这男子的黄袍,锦罗当即知道他是谁了,便的东宫太子——李元一。
仔细看李元一,身量中等,有些纤弱,白白净净的,眉眼间恍若燕安,只是燕安一贯的温和谦逊,而这个李元一,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但那目光却非常霸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骄纵,锦罗也明白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天下都是他李家的,天下的女人当然都是他李家男人的,锦罗心中厌恶,不卑不亢道:“抱歉,我姓苏。”
言下之意,我不是你李家的,也就不是你李家男人的,更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