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的幽兰院大门紧闭,门口倒是有两个人值哨,他们一见身穿黑斗篷的丹青,立即打开门相迎。
霜兰儿脚步略一凝滞,仍是跟了进去。她的心中隐隐知道着什么,渐渐不安。
此时初冬的太阳只是蒙昧的微薄的光,像枯黄的叶子,一片一片落在她的身上,细看之下,她的唇已是渐渐发白。
丹青领着她来到一处偏僻的园子,推开门的时候,似有数不清的细小灰尘迎面扑来,在浅金的日光下张牙舞爪地飞舞。阳光好似凝滞在了门口,屋中更像一个黑暗无底的深渊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丹青将霜兰儿一把推入满是潮湿霉味的房间中,她咯咯一笑:“你别害怕,墙上有个洞,请你看场隔壁的好戏而已。我会在门口等着你。”
语罢,厚重的木门“嘎吱”一声关上,将所有的阳光隔绝于外。
丹青倒没有锁门,依稀能瞧见她的背影正站在门口。
霜兰儿满腹疑惑,此时墙角处隐隐传来的响动将她吸引了过去。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角落,拨开重重稻草,竟是露出一个手掌来宽的洞。想来丹青说的就是指这个。
当靠近洞口去看的时候,她竟是紧张地双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墙壁的另一边,完全不似这里的衰败。精致奢华的房间,阳光照透了每一处,甚至是淡紫色的鲛纱之后,那张华美铺张的楠木床。
只是,床上的景象令她惊得忘了呼吸。
一名少女打扮得十分艳丽,即便这少女脸上脂粉再厚,眉描得再浓,她也能认出来,这是她的妹妹……霜梅儿!
而此时此刻,霜梅儿身上正压着一名体格健壮的中年男子,那人赤luo的后背上有着可怕的猛虎刺青。他正在撕扯着霜梅儿的衣衫,片片白色绸缎如雪片般纷飞在了房中。她的眼中满是恐惧、震惊和混乱,惶惶支起手臂,一翻身从床上滚了下去,拼命朝门口爬去。
中年男子笑起来,笑得狰狞,像个老练的猎人拉住猎物的足踝,将霜梅儿拖了回来。她就像一只被人拖向砧板的猫,十根手指死死地抠着地板,就像抓着自己的生命。她语无伦次地哭喊道:“不要,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她极力苦苦哀求着:“求你了,不要。我情愿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不要啊……”
可那人早就被欲火冲红了双眼,想也不想地狠狠煽了霜梅儿一个耳光,怒吼:“给老子闭嘴!”捉住她疯了似乱蹬的双腿,男人壮硕的身子压了下去。
“啊!”凄厉的女子惨叫声终响彻屋子,亦是通过墙壁上的小洞传递至霜兰儿的耳中。那一刻,她震惊着,麻木着,茫茫然眼边竟是无泪,手足一阵阵发冷。胃中有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席卷而来,竟是忍不住干呕起来。
畜生!畜生!梅儿她只有十五岁啊!当真是畜生!
霜兰儿喊也喊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只得悲愤地捶打着墙壁。坚硬的石壁撞伤了她的手,薄脆的指甲劈掉了一半,在墙上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线,她依旧拼命捶着,直至双手血肉模糊。对面却听不到半点声响,终无济于事。
空荡荡的屋子,散发着潮湿发霉的气味。一切仿佛静止了般,唯有梅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不断戳刺着她的神经。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男人终于抽身离去,嘴里骂了句,“没劲!”
床上,霜梅儿好似破碎了的娃娃,躺着,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帐顶。身下,是殷红殷红的血,到处都是!
突然,“碰”地一声,霜兰儿所在房间的门被陡然推开,刺眼的阳光照入,她懵懂回首,看清了来人竟是端贵妃与秋可吟。
那一刻,她很想站起来,可脚下却虚浮无力,整个人似乎瘫软在厚重的棉花堆上,一动也动不了。
秋端茗开门见山:“听说王爷找到你的哥哥和弟弟?”顿一顿,她冷笑,“那是本宫故意教他找着的,秋家势大非你所能想象,想要藏住个把人,本宫能保证王爷一辈子都找不到!”
霜兰儿用力拭一拭眼角的泪痕,即便再是无助,她也不想在她们面前落泪。维持着倔强的神情,闪动着灼灼的目光,她冷冷直视秋端茗。
秋端茗什么阵仗没见过,她淡淡一笑,“你是问本宫究竟想怎样?”说罢,她递了个颜色给秋可吟。
秋可吟佯作清了清喉咙,“霜兰儿,你的父亲通敌卖国。你妹妹沦为官妓实属应当。本王妃倒是可以搭救她,不过她究竟要在这幽兰院待上多久,就得看你的表现了。”顿一顿,她轻轻一笑,“我就明说了罢……详细计划你不用知道……我们要你满盘皆输!”
“对了,有个噩耗本宫亲自告诉你。你的母亲身子弱,昨日已病逝,本宫素来仁慈,命人薄棺一副葬了她,也不至于弃尸荒野。至于你的父亲还能撑多久,本宫可保不了什么。”说完的时候,秋端茗面上无一丝表情,仿佛死一个人对她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最沉重的打击,霜兰儿听得面容被惊愕吞覆,整个人似被冻凝了一般。
她的娘亲……
不,这不是真的……
她似是不能相信,整个人伏在地上,呼吸愈来愈急促,最后近乎停滞。
耳畔,她们的笑声在空洞的屋中四处弥漫,格外刺耳。
好不容易等她们都走了,她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下,落在厚实柔软的稻草之上,湿而热,一片又一片。
浑浑噩噩地走出幽兰院,天色向晚,大街之上尚未有人出来点灯笼,暗沉沉的深远寂静。
心,亦是这样的颜色。
她麻木地走着,茫茫然眼眶中泪早已干涸。
身子一阵一阵发冷,直至在风中瑟瑟发抖,她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回瑞王府么?那里根本不是她的家,等待她的也是凌迟酷刑。可是不回去,天下偌大如斯,她又能往何处栖身。
她的心,那样痛。
她以为她够努力了,努力去扳倒秋可吟,努力去救自己的家人。可最后呢?她得到了什么?她得到的却是娘亲过世的噩耗,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心中那样痛,痛得几乎蒙住了呼吸,仿佛刀绞一般。脑中亦是痛,仿佛有无数的洪流在奔腾,反复冲撞着她的额骨,似要将那骨节一节一节裂开。
突然,她飞快地跑起来。
她必须奔跑,不停地奔跑!因为只有奔跑时方能让她的脑中停止胀痛,方能不用去想这些痛苦。唯有拼命的奔跑,才能掩盖她全身克制不住的如秋风中残留枝头的枯叶般剧烈的颤抖。
她疾步奔跑着,全然不顾满头青丝已是晃得散乱。
此时一轮弦月高悬于空,似不谙人间悲苦,只一味明亮,将她的悲伤与隐忍照得无处容身。
一路跑向瑞王府中。她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醉园,因为龙霄霆昨日就告诉过她,明日皇上寿宴,他今夜会宿在书房。脚下的步子已然不受大脑的控制,她一路往他的书房跑去。
谁能救她?
是他么?如果她告诉他一切,他会相信么?他能帮她救出自己的妹妹,还有自己的爹爹么?会么?
突然,她很想试一试,也很想赌一赌。
横竖都是没有出路的,她突然很想试一试,这些天他待她,但凡只要有一分真心,他不会弃她不顾的。
穿过冷湖,四处静悄悄的无声,夜间的晚风偶尔吹起各个园中半卷的竹帘,遥遥望去烛火隐隐灭灭。
她飞快地奔跑着,沿着她熟悉的路。
他的书房,她曾经去过两次,青石小路,两旁白菊盛开,细小的菊花瓣洒落一地,像是铺了一层细腻的雪。
而无边白色的尽头,是一座青灰色的院落。
最后几步她几乎飞奔起来,终来到了书房门前。门窗紧闭,似是无声地与外界隔绝。她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月光照进漆黑的屋子,竟像是推开了一段沧桑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