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作者:依秀那答儿      更新:2019-10-11 06:07      字数:2824

他点点头。

她又问,“该认的字,今天学好了么?”

他又点点头,像个小大人般,“嗯,下午温习一遍。”

她依旧微笑,“叫我一声娘亲,好么?”

君泽幼小的眉头轻轻皱了下,犹豫间,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叫出口。

此时着墨正好收拾完进屋,听得霜兰儿这般问,她连忙拉了拉君泽,“叫一声娘亲啊,君泽,她可是生你的娘亲啊。”

难得着墨的言辞严厉了些,君泽顿觉委屈,不禁红了眼圈。

霜兰儿语带怜惜,“算了,着墨,他还小。况且我从小未能带他。”起身,她轻轻拍了拍君泽的肩头,又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小脸,“去玩罢。我要出去办点事,这些日子不在,你要听着墨姐姐的话,好么?”

他歪着头,轻轻一点。

霜兰儿又吩咐着墨道:“我给他新作了冬衣,放在内室第二个柜中。君泽身底子不错,但可能承继我,有些阴寒,记得冬日多给他喝些枣汤。还有……”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君泽忍不住问道:“你会去很久吗?什么时候回来呢?”

霜兰儿喉头哽咽,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蹲下身,她亲了亲他的小脸,“我也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很久。”

说罢,她飞快转身,“我走了。着墨,君泽就拜托你了。”

大步朝门外走去,她一刻都不能再停留,若是再待,只怕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君泽,她的亲子,至今不肯喊她一声娘亲。他还小,天长日久,总能接受自己。

可惜,她没有时间等,也等不到了……

走至门口时。

身后传来君泽稚嫩的声音,“那你要早点哦,我等你回来。”

她一怔,停一停,没有转身,快步离去。

心中,酸涩的感觉层层翻涌,却还夹杂着一丝欣慰。

下山的路,很长很长。

秋风吹红了满山遍野。

层层枫林,有的像一串串正在燃烧的爆竹,有的枝头像缀满着密集的蓓蕾,红瓣黄蕊交辉,色彩丰富。

从前她并没觉得枫叶美,大约只有龙霄霆一同看枫叶时,她觉得枫叶特别美。

此刻,她的身周,火红的枫叶在她看来却是漫天燃起一团团熊熊烈焰,直欲将她彻底燃烧。

她越走越快,几乎不能控制脚下的步子,直至飞奔起来。

一切,终将结束。

那就让她亲手来结束!

祥龙国天凌一年,又逢中秋。

今年的中秋,较往年要早些,倒是与四年前同样。

繁盛的祥龙国,上阳城中,人们都做好了团圆的准备。街上车水马龙,往来繁忙。

本来,这将又是一个美好绚丽的节日,可到了下午却无端端下起了雨。

天边,阴沉从头顶泼洒而下,冷冷雨丝滑落,处处青墙底下有青苔带着潮气四处蔓延,连带人的心,也渐渐成了荒芜如死的冰凉。

下雨的中秋,该如何点花灯,放烟火?所以,这注定是一个凄切的中秋。

昔日的瑞王府,如今空无一人。并不是萧凉,只是无人居住罢了。这里的景色依旧是极美的,白日里阳光空濛,树木青黛含翠。到了夜间,重重叠叠的飞檐翘角,其上数不清的铜铃,会在夜风中发出婉转清越的铃音衬着冷湖夜色,宛如人间仙境。

龙霄霆独自走在府中的鹅卵石子小路上。

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他自己的脚步声,重叠回响。

四周,幽静的黑暗与淡蒙的光影交替,让他如踩在云端,悠悠荡荡中有着无尽的怅然。仿佛是习惯一般,每年的中秋之夜,他都会在醉园中独自度过。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年复一复,不同的是,今年的瑞王府空无一人,只因他已登上帝位。

相同的是,醉园之中,从来都是冷冷清清。

走进醉园,天已暗黑。

倏地,醉园之中有一点亮光,骤然点起,在风雨中飘摇晃动。

他愣了愣,修长冰凉的手指,将自己额前垂落的长发拨至耳后。他这才看清楚了,这是一盏莲花灯笼,幽幽亮着,悬在屋檐下。几许细雨打上灯笼,那火焰颤颤跳动,忽隐忽灭,竟有一丝濒临死亡的美。

黑暗背光里,似有一人正立在屋檐下。那人手中正挑着长长黑色的杆子,将灯笼挂上屋檐。

“呲”地一声,又是一盏莲花灯笼点燃,挂上屋檐。

一盏,又一盏。整整七盏,依次挂上。

光线,愈来愈亮。挂灯笼之人正背着身,烛光悠然照上,那身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光。

雨,越下越大。

龙霄霆微微抬起手中纯白的伞柄,露出佩戴着黑玉额环的额头,眸中清澈明净依旧。

烛火那样亮,他瞧清了,面前之人穿着天一般蓝色的华美长衫,透明若鲛纱的七彩披肩长长拖曳在地上,似为夜晚带来了两道绚丽彩虹。

他屏住呼吸,只觉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比雨点更急切。

终,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未挽起的长发,齐齐垂在腰间,像是烟雨中泼墨写意的一方瀑布,一丝装饰也无。

雨水沿着殿檐的琉璃瓦潺潺而下,好似在她面前形成了一道道天然的水帘。

“兰儿……”他低唤一声,声音已然沙哑颤抖。

这一刻,他只觉身前之人虽在咫尺之间,却仿如隔着万水千山般遥远。

隔着雨帘,霜兰儿淡淡望着他,他的样子,依稀还是他们相遇时。一身的白,连同手中的伞,也是白色。夜是漆黑的,他额头一点黑玉,也是黑色的。平时和谐温然的黑与白,在今夜显得格外忧伤。

风起,将灯笼吹得直晃。

时至深秋,有大片大片的落叶,在风雨中簌簌飘落,墨黑的,就像是天边洒下大把大把的阴沉,将他们远远隔绝。

这样的她,如此疏离。他心中一恸,握着伞柄的手禁不止轻轻颤抖着。

她略略偏过身,长长的秀发与肩上七彩的披风在风中轻甩,如同轻盈翩飞的粉蝶。声音清凌凌的,带着一分迷人的磁性,“皇上,你瞧,这个样子像不像我娘?”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油纸伞掉落,被风雨吹开很远很远。

“你知道了?”他问,“是若伊,她都告诉你了?”

“呵呵,只要是真相,总有一日会被世人所知的。这有何奇怪?皇上,原来秋佩吟就是我娘,难怪我这个替身扮得很像。”她轻轻一晒。

眼角挤出一抹戏谑,她继续道:“你说是不是冥冥中有天意?我们第一次在雨中相遇,哦,还有我身上这身天一般蓝色的衣裳,是不是像极你和她的初遇?”

“你身上总是有着百合花的清香,听说这种香我娘最是喜爱。”

“还有,你寻雪雁玲珑花时,着素衣,焚香沐浴,食素食,忌言慎行,广施善行,听闻都是为了我娘,真是令人感动。说起来,我真要好好谢谢你呢,若不是你三番两次救我,如今我怎有机会站在你面前?”

“对了,你邀我看皮影戏,我都没有机会好好谢你。”

“不过,我想说的是,民间的皮影戏,那可真是没有皇上您自己演得好呢?”

此时天上,无根雨飘飘落下,打湿了他的额发,晶莹的水珠顺着发梢点点落下。

他身躯战栗,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看到了?你看到了我一个独自演皮影戏……那……”

她冷冷一笑,抬头望了望七盏明媚的灯笼,“是啊,我看到了,也听到了。”

突然走上前一步,她无谓笑了笑,“本来,我受尽委屈,被你的母妃、你的王妃威胁,我想将这一切都告诉你的。”顿一顿,她似想起了那夜,轻轻皱了皱眉,“真感谢你及时让我看到了这一幕,让我这个一直蒙在鼓里的人终于认清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