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来得及解释的,他怎么就发现了呢?其实她可以解释的。她可以的。
呼吸似乎都跟不上来了,大脑一片空白。一道一道的金光,在她的眼前闪烁,最终,化成云焕那张冷冽到了极点的脸。
“你叫墨什么?”他说。
本来还只是试探,心里总有那么一丝希望,希望她不是的,希望他的颜颜,就是颜颜。而不是带着别有居心和目的,来到他的身边的。
可是,她的脸色在听见他的质问后,变得那样的苍白,仿佛那样的恐惧和惊讶谎言被戳穿。
难道——她真的是墨止手下的人?
墨止派她来做什么?跟踪他,控制他,或者,再次杀了他以绝后患?
真是可笑,他,云焕,堂堂太子,泠州少傅。自以为城府颇深,自以为能够席卷天下,却被一个小人儿玩弄在股掌之中。而他,却偏偏爱上她。
对,是爱上她。
他爱她,从未说过,以前也不觉的深刻,但是刚才,才发觉,爱她如此情深,却难以启齿。
若是不爱她,依他那样冷淡的性格,为什么舍不得丢下她,为什么从云浮到沈家,再到泠州,都带着她?
若是不爱她,为什么那样关注她?她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质地的衣服,她每天的功课怎么样了,她晚上睡觉有没有蹬被子,还有她晚上做梦,除了梦见他,还有梦见谁?
若是不爱她,又何苦连自己的运势和魂魄都要搭上,求她的一世安好?
若是不爱她,又怎么知道她骗他之后,这样的肝胆俱碎,这样的痛不欲生!
师傅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可怕。一种莫名的绝望涌上了小兽的心头,若是她不解释清楚的话,师傅他,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了。
顾不上什么,小兽扑上前去,握住云焕的袖子,大声喊道,“我可以解释的,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云焕面色如修罗,锐利的眼光,似乎要穿透她的灵魂,“告诉我你不是墨家人?”说完,狠狠的一甩袖子,不然小兽碰到他。
“不——”小兽跌跌撞撞的倒在了婚床之上。新房内婚床上绣花的绸缎被面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还摆成了心形。原本温馨有爱的一幕,此刻,在两个人的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讽刺。
烛光下,云焕的脸色越发的难看,终于,扭头,转身。
“我叫墨为浓——我是墨止的女儿——”小兽终于大叫了一声,说出了压在自己心底七年多的秘密。
云焕的身子在门口停住了。扶着门框,声音冰冷。“你说什么?”
“我说,我叫墨为浓,你最恨的人,墨止的女儿。云浮逃跑的皇太女。”秘密一旦被揭穿,就会是惊天海浪,她知道的。她以为她能撑的过去的,他以为没那么严重。
谁知道,会是天崩地裂。
师傅是她的天,她的地。
如果他走了,那么她的世界便会,天崩地裂。
“师傅,你听我说,七年前,母帝把我指给了镇远小侯爷,就是云祚。但是我怕,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你知道我小时候很莫名其妙的,总之,我就是趁着和母帝一起去祭拜太庙的时候逃跑了。然后,我躲在了供桌下面,供桌下面有个机关。我不小心碰到那个了,然后就掉下去了,然后就遇到你了,师傅,后面你是知道的。我一直跟着你,我不想骗你的,但是我知道我母帝是你的仇人,我不敢说,我怕说了你就不要我了,所以我才骗你的!”
“没有任何人指使我,我也不是故意骗你的,一切都是误会,师傅,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
“你是云浮的帝姬?我大哥和墨止的孩子?云祚的未婚妻?”云焕的声音听不出一丝的情感。
小兽无力的点头,盯着师傅的身影,渴望得到宽恕。“对不起——”
“那么,你母后和云祚都知道你在这里?难怪云祚会突然来到泠州,原来如此。”很好,所有的人都知道真相,就他一个人什么也不知道,傻子般的被人欺瞒。
师傅的背影是那样的萧索,小兽的眼泪簌簌的落下,那样恐惧失去一切的感觉,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灭顶般的将她掩盖住。她就像是溺水的人,师傅是她唯一的稻草。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那样冰凉冷酷的声音。“上一次当就够蠢了,还会有第二次?”
“不是,你相信我吧,师傅,师傅,我跟着你七年了,求你了,别走!”小兽失控的腿软跪下来,蹲在地上,失声的痛哭。气也喘不上来,整个人都似乎要爆炸了。“我喜欢你,师傅,真的,我喜欢你,我真喜欢你。”
最卑微最真诚的祈求,祈求他原谅她的欺瞒,祈求他别丢下她一个人,祈求他,还像以前一样,爱她。
他兀自站在冷风里,像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也不动,然后,离开。他的脚步仿佛是闪电,是惊雷,一下子一下子的霹在她的心坎上,血淋淋的。每走一步,就牵扯一下,牵得她心肠阵阵作痛。
突然,他的脚步停住了,她惊喜的抬起头。
他站在她面前,目光是绝然的彻骨的寒冷。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然后拔出剑来,用力——奢华的婚床“轰隆”一声变成两半,轰然倒地。那些交颈的鸳鸯手帕,那精致绣工的百子被,那些莲子,花生,都骨碌碌的滚了一地。
然后,他说,“你我之间,有如此床!”
她狼狈的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泪痕,若是再平日,他一定会心疼个半死。但是今日,她不是他的小徒弟,他的小妻子,他欢喜呵护的人,而是一个欺瞒了他许多年,一直看着他笑话嘲笑着他的愚蠢的人。
墨止,你赢了。
你随随便便派出一个人出来,我就一败涂地。
任凭云焕怎样刚强,也抑制不住沉痛的感情,就像闸门挡不住洪水那样,那样深刻的被欺骗和伤害的感觉二十多年后,再次侵袭了他。
目光落在小兽的耳垂上,那上面,垂着莹润的玉耳环。那是他母后临终前给他的,让他送给他未来的妻子。
美人配佳玉,今日却怎么看怎么刺眼。
他伸出手来,用力的扯下耳环,没有技巧,扯的她耳洞鲜血点点。
然后,朝她笑了一笑,在她绝望的目光中,耳环化成了点点玉粉,飘落在地。
一地凋零。
宛若君心。
新房里异常的响动早就惊动了外面的人,待到宋擎苍和云祚急忙赶来的时候,少傅府邸里,早就没有了云焕的身影。只剩下一个瘦削的身子,呆呆跪坐在地上。
她的脸白得不成样子,紧闭的双眼已满含泪水,以致瑟瑟抖动的长睫毛像在水里浸泡了一样,紧紧咬着的嘴唇也已渗出一缕血痕。
“这,这是怎么了?”宋擎苍瞪大了眼睛,半是着急半是惊讶的打量着屋子里面的凌乱还有地上毫无生机的少女。“侄媳妇,怎么了?”
“难道——”云祚阴沉下脸色来,走向前去,手搭在小兽冰凉的身体上。眼中是关切的不安,“难道,他知道了?”
“知道什么?”看出两人间不同寻常的关系,宋擎苍的脸色难看,“该不会是你们两个——”
云祚的脸上多出一抹杀气,凌厉的望着宋擎苍,一字一顿,“当然不是!”
“怎么办?”小兽良久才喘过一口气来,握着云祚的衣领不放手,眼里满满的都是惊惶,“怎么办啊哥哥,他知道了,他知道我是墨止的女儿,他不要我了怎么办?”
云祚温柔的脸上多了几分纠结,拍拍小兽的肩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的身份,对于云焕来说,是禁忌,是死结。他不过是一介外人,没资格更没本事说些什么。只能一下下的拍着她的背帮她顺着气,“他不会不要你的,他只是一时生气而已,要不,我把他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