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香兰枯坐在屋里,王梓挺着个大肚子,把一张存折放到了她手上,气鼓鼓地说:“我今天上午去他学院了,随便编了个幌子,把他家里电话和手机都问到了。他还真幼稚,以为换个手机号就可以消失了。我给他打电话把他吓了一跳,拧着不肯出来。我说,‘那我就去你院长办公室了,我就说我是你女朋友,怀上了你孩子。’他吓得赶紧来了。我让他拿钱,他居然哭着说,他父亲得了癌症,现在躺在医院里,下午他还要去买什么人血白蛋白。我都有点心软了。我迟疑了一下,他又说他母亲也得了癌症,舅舅也得了癌症。看他哭得心烦,我说,‘我管你谁得了癌症呢,你伤害了香兰,就得付精神损失费,否则我就闹到校长那去。’我真受不了哪个男人在我面前装孙子。”
香兰叹口气说:“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你别插手。你怎么能去找他要钱呢?你要来了,自己还给他去。反正我不要。”
王梓气得火冒三丈,“我帮你还帮错了?你被他害这么惨,他连对不起都不说一声就换手机号了。不收拾他一顿,还以为你是好惹的。那王八羔子,你不知道,居然还会耍泼。他哭着说,‘你闹去吧,大不了我离婚,大不了我没有工作,但我现在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让我怕的。’我笑着说,‘我知道李教授什么都不怕。你要是怕也不会做那么龌龊的事。李教授有什么好怕的?那我要把你不怕的都做到。’好说歹说,我跟着他去了他们家楼下。过了好一会儿,他哭哭啼啼地把这本存折交到我手里说,‘我父亲就快去世了,我本来想给我母亲在老家买套房子的,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买得起,但也没关系,她得了乳腺癌,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我看了看,才八万块钱,但估计他也得心疼一阵子了。”
香兰把存折还到她手里,恳求道:“你帮我还了他吧,我不想再见到他。他也挺可怜的,存这些钱不容易。”
“何香兰,你真是稀泥糊不上墙。你以后被谁欺负了千万别再告诉我,我听了生气!哪有被别人玩弄了还可怜他的,要还你自己还吧,我可没工夫掺和你的破事。现在我挺着个大肚子,老张都不太让我去店里了,今天给你跑个腿儿吧,你不谢我,倒说我做得不对。要不是我挺着个大肚子说要闹,他哪肯给钱?”
香兰递了杯水给她,笑着说道:“好了,不敢劳张夫人大驾了,我自己去邮局寄吧。”
王梓又叽叽咕咕地教育了她一通,香兰只是闲闲地听着。说了会儿话,王梓开始满世界找吃的,吃完了一大盒饼干,还是嚷饿,香兰只得给她做饭。
王梓走后,香兰拿着那本存折凝神了好一会儿。都怪自己多嘴,和王梓诉什么苦。她是咋咋呼呼的一个人,看她失魂落魄,哪有不拔刀相助的。李诚好不容易攒了几年才有这么一点私房钱,现在被迫拿出来,痛不欲生自不待言,但拿他的钱做什么?她需要的只是一个道歉。
回忆袭击着她,她不寒而栗。想了无数遍的前因后果又开始在脑子中回想,每一次她都想不明白。错综缠绕的故事的荆棘缚住了她,越挣扎,越多的刺扎进肉里,疼痛布满全身。香梅那样骄傲漂亮的一个女孩子,犯得着为了个猥琐的男人就和自己的姐姐大打出手吗?这世界上,什么感情能靠得住?恩情?亲情?爱情?一切都轰然倾颓了,她惊吓过度,在废墟面前,瞠目结舌。
第二天,香兰在黄昏中醒来,孤清的在昏黑的屋里坐久了,恍如隔世。手机响了,居然是梁子的电话。梁子回县城后,和她联系很少,只是逢年过节发个问候的信息。
他寒暄了两句,有些伤感地说道:“你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真不知道你这两年是怎么过的。”
香兰回说:“挺好的。”
梁子叹口气:“兰,我都知道了。我挺难受的。没想到这两年里,你做过别人情人,怀过他的孩子,后来又和你们老师纠缠。我真的不敢相信。兰,错一次就够了,你怎么能……”
“你怎么会知道?”香兰的心突突跳着。
梁子苦笑道:“现在全古茶的人都知道了。你那个老师给你舅妈打了个电话,说是你拿了他的钱,求你舅妈劝劝你还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舅妈,遇到芝麻大的事就慌里慌张的,她六神无主地来找我妈商量,我妈嘴巴又快……传来传去,你想想……兰,我真的挺伤心的。古茶的人都把你当成个骄傲,现在……”
香兰愣怔了半晌道:“梁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舅妈有提到过香梅吗?”
梁子问:“和香梅有什么关系?”
香兰静静地笑道:“和她没关系。她现在挺好的,寒假就订婚了。”
挂了电话,香兰瘫软得站不起来,她伏在地上想哭。喉咙干得发疼,她抽噎起来,却没有泪,好像只是为了完成哭这个动作。
夜晚蔓延着无尽的光明。
2
当李诚再次出现在香兰面前的时候,她脸上只剩下笑了。她抬起头说:“你的存折我已经寄给你了,还没有收到么?”
李诚搓了搓手说:“收到了,我一着急就挂失了,其实你不用寄给我的。今天我只是想来取我的信。”
香兰笑了笑,嘴角有些上扬:“不给你,我要给你老婆和香梅看。”
他低头说道:“我已经都坦白了,袁英愿意原谅我。你知道的,她是一个很宽容的人。”
香兰笑出声来,“你考虑得挺周全的。我知道你怎么和她说的,你肯定说我和香梅都特别爱你,追着你不放,但你根本就不屑于看我们一眼。就像香梅告诉黄金龙,你追她,但被她气得打了两耳光一样。你有没有告诉袁英你拿着玫瑰在我楼下哭;你有没有告诉她,你跪在我面前求我爱你;你有没有告诉她,你天天对我和香梅说,你愿意为我们离婚,为我们去死……一切我都会告诉她的,每一个细节。”
李诚三角形的眼睛闪出惊恐的光,“我求求你,不要整我。我以前对你挺好的,你不觉得吗?”
“是挺好的。香梅要揍你女儿,我让她见你一面消消气,这时候你还不忘挑拨。后来还打电话回古茶……你知道吗?现在古茶人都知道我一次次地做别人二奶骗钱花。”
“当时王梓找我要了钱,我一时急糊涂了。香兰,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虽然我们分手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过得好。”
“还分手呢,我什么时候牵过你的手?不过,我就是不和你分。”突然,香兰用颤抖的手抱住了他脖子,闭上眼睛,缠绵地吻了吻他的脸。她的睫毛像温柔的芦苇,撩得他的心不住地跳。这是她第一次吻他,他有些惊慌失措。
“我爱你,我不能和你分开,一辈子也不分开。”香兰望着他喃喃地说,眼神涣散。
香兰突然的温柔让李诚充满了恐惧,他战战兢兢,任香兰细长的手指一粒粒地解他的衬衫扣子。她帮他解开皮带,冰凉的手指伸了进去,轻轻地握住了。他全身颤抖,无法自控,内裤精湿了一片。
“我爱你,从上大学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香兰声音迷离,把他的裤子全脱了下去。他的裤子像被剥掉的皮,软软地堆在皮鞋上。
他赤身裸体地在她面前,有些羞愧,小小的生殖器像刚发育的孩子,他下意识地用手遮挡着,失魂落魄地说:“我知道,你只是想报复我。”
“你不冷吗?傻子!”香兰躺到了床上,咯咯地笑起来。
他有些回过神来,犹犹豫豫地钻进了被窝,香兰冰冷的身体像一团鬼火,让他肌骨生寒。他全身发冷,怎么也起不来。
香兰躺在床上,眼睛空洞无物,聚精会神地看着天花板上两只飞快爬行的蟑螂。爬到墙角,有一只踅了回来,在房顶上漫无目的地爬着。天花板上有几处裂了缝,苍凉在缝隙里滋长繁茂,墙壁上有几块石灰颤巍巍地耷拉着,好似吹一口气就会掉下来。那只蟑螂爬到了裂缝边,停下来张望着,香兰笑了起来。
“宝贝,你怎么了?”李诚惊恐地问道。她神经质的笑声让他有些害怕。
“一只蟑螂,在房顶上。”香兰说着。她的眼睛像一口枯井,落叶覆满了井沿。
李诚有些泄气地用手指兀自摆弄着自己。香兰用冰冷的手拍了拍他的脊背,说道:“算了吧,我也不想要了。”她坐了起来。
“现在好了。刚才我是太紧张了。”他有些惊喜地说。
他抱住她,想给她脱衣。她拨开他的手,有些妖媚地笑道:“不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但你自己错过了,如果想要下一次,除非在你家的床上。”
“我知道你很恨我。”他有些惶恐不安。
“你怕什么?只有猥琐的人才会想做坏事又畏首畏尾。即使我想报复你,犯得着把自己都搭上吗?我又不是自杀。”她抚摸着他胸前的红疙瘩,“我有什么值得你害怕的吗?我没有家人,没钱没势,你想怎么践踏都可以,我没有一点还手之力。不过,我也没有想过要还手。因为,我爱你。还记得你对我发过的誓吗?你说即使我老得门牙都掉了,你仍然要爱我,但后来又那么伤害我。”她酝酿了很久,眼角终于有些湿润了。她俯进他怀里,装模作样地嘤嘤抽泣起来。
“其实我一直都是爱你的,香梅刚开始勾引我的时候,我想的全是你,后来她每天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我才有些控制不住。但我对她不是爱,你明白吗?男人从不会真心爱一个风骚的女孩。”
李诚看看表,赶紧坐了起来,开始急急忙忙穿衣服,“我答应我爱人,九点去单位接她的。”
“爱人?什么叫爱人?你爱谁?”她抢过他的裤子,嘟着嘴说,“你骗我,刚才你还说你爱我,现在又要接你的爱人去了。”
“不是接爱人,是去接我媳妇行了吧?你看你,又嫉妒。你和她较什么劲?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她。”
“我现在再不相信男人说的话,只看行动。你记得大红门那个饺子馆吗?我现在想吃那的饺子。”
“开车来回最少得两个小时,可能人家都关门了。你随便吃点,明天再陪你去吧。”
“不,就现在。你现在就给袁英打电话,告诉她你有事走不开,晚点儿去接她。你怎么表现你对我的爱?我和她之间,你到底爱谁?”
“别闹了,这不是一回事。”李诚着急得抓耳挠腮。
“那你走吧。以后也不用见我了。你不是崇拜中世纪的骑士吗?人家为了爱慕的贵妇人,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你为你的爱情做了些什么?”
“我现在就去买。你是我的心肝,我把命都交你手里了,行了吧?”
“就不能说些新鲜的?情商低的人,连说情话都只有这么翻来覆去的几句。”
“我的祖宗,你现在真是难伺候。”
“受过严重心理创伤的人需要时间恢复。”她把他推出门外,“快点走吧,快去快回。”
李诚买回饺子已经快十一点,香兰吃了三个就不想吃了。李诚哄她,她又吃了两个。出了门,他握住她的手说道:“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你每天上班那么辛苦,一顿饭也不能拉下。你看你,手这么凉。现在大冷天的要多穿点,女人要护膝护腰,冻坏了可不好。”
上了车,李诚赶紧又给太太打了个电话:“亲爱的,我马上就过来啊,张编辑路过学校,一定要请我喝茶,我也不好推辞。”
袁英什么也没有问他。她这么轻信反而让他有些不安。他开始后悔把香兰香梅的事招供出来。虽然他把自己描述得很无辜,但袁英是个聪明人,并不那么好骗。香兰两姊妹也并没有去找袁英,他把自己暴露出来,显然有些防卫过当了。这么多女人为了争夺他的爱而争风吃醋,他有些应接不暇。他不禁感叹自己生不逢时,如果在古代,三妻四妾和睦相处有多好,香兰和香梅两姊妹也不用为了争他而反目成仇吧,姊妹共事一夫本应该同心同德的。那种好时代毕竟一去不复返了。为了修复夫妻关系,他每天接送袁英上下班,很少用的昵称也变成了家常便饭。
3
到了家,李诚帮袁英脱了大衣,然后说道:“亲爱的,看你这么辛苦,我真心疼。你这几天不是偏头痛吗?都是颈椎不好的原因。”
袁英收拾衣服要洗澡,李诚轻声说:“我帮你去开热水器,你先躺会儿吧。我待会给你做做按摩。你的颈椎啊,真是难整。”
悦悦已经在床上睡着了,袁英在床边躺着,疲倦得一点都不想动。李诚给她按着背,体贴地说:“亲爱的,你头发也不埋汰,别洗了吧,要不啥时候才干?女人啊,睡眠很重要。”
袁英轻声笑道:“你这么晚才去接我,是去见香梅了?你说说,她怎么勾引你的?不过,你长得不好,又没钱,还有老婆,哪个小姑娘会勾引你啊?”
李诚有些不悦,她总是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但她毕竟是正室,在她面前,还是收敛些好。他讨好道:“有再好看的姑娘喜欢我,我也不屑一顾,在这个世界上,我只一心一意地对你。”
悦悦翻了个身,袁英示意丈夫别再说话。她起床洗澡去了,李诚突然想找海子的《四姐妹》。海子把他爱过的四个女子比喻成四姐妹,李诚想,如果写成“三姐妹”就更贴切他现在的心境了。他轻轻扭开洗手间的门,捧书站着对袁英说:“我给你念首诗吧。”
袁英下意识地把手抱在了胸前。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赤身裸体地面对自己的丈夫了。夫妻俩和女儿睡在一张床上,都穿得比较严实。即使做爱,也要等到半夜,看女儿睡死了,丈夫才胆战心惊地趴到妻子身上,各自褪下一点点裤子,只要女儿稍有动静,两人便随时撤退。
“你今天发什么疯呢?”袁英掩着自己有些下垂的****,“你出去,我马上洗完了。”
“我想给你念首诗:海子的《四姐妹》。”他清了清喉咙,把“四姐妹”都篡改成了“三姐妹”,深有同感地念道:
“荒凉的山冈上站着三姐妹
所有的风只向她们吹
所有的日子都为她们破碎”
水声哗哗地响着,袁英急急地洗着澡,心不在焉地问道:“什么意思?三姐妹为什么要站在山冈上?”
李诚已没有念下去的兴趣。看着袁英憔悴的脸,枯黄的头发,有些耷拉的小小的****和凸起而松弛的小腹上的疤痕,他无法把她归入“三姐妹”之中去,但毕竟是和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女人。李诚掉过头去,视而不见,继续埋头念着手里的诗:
“我爱过的这糊涂的三姐妹啊
光芒四射的三姐妹
夜里我头枕卷册和神州
想起蓝色远方的三姐妹
我爱过的这糊涂三姐妹啊
像爱着我亲手写下的三首诗
我的美丽的结伴而行的三姐妹
比命运女神还要多出一个
赶着美丽苍白的奶牛走向月亮形的山峰”
袁英一边穿衣一边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这诗叫‘四姐妹’吗?怎么变成三姐妹了。你念完没有?这诗有啥好的?你们学文的就这样,常常莫名其妙地抽风。幸好我们这些搞工科的创造物质财富养活你们,否则你们哪能有条件舒舒服服地吟诗作赋。你洗不洗澡?明天一早还得送悦悦去奥数班呢。”
“三姐妹抱着这一棵
一棵空气中的麦子
抱着昨天的大雪,今天的雨水
明天的粮食与灰烬
这是绝望的麦子”
“得了得了,你还念个没完没了了,我可要睡了。你明天送悦悦上课吧,我这一周都没有休息好,明天想睡个懒觉。”
“遵命,夫人。”李诚放下书,插好了电吹风,“我给你吹吹头发吧,头发不干,睡觉容易偏头痛。你啊,以后少想点事,看你头发都快掉没了。”
她叹口气,道:“我不是为了多存点钱买房子吗?悦悦都这么大了,我们还住学校的宿舍。悦悦该有自己的一间房了。”
说到钱,李诚就气短了一截。虽然他爱香兰,但他不能离了婚娶她。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外企白领,而袁英有份安稳舒适的工作,常能拿到课题,每年挣的钱比自己多不少,袁英是更适合做正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