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拉乌勒,高峻、陡峭、冰挂雪飞。牧草虽然茂盛,但没人敢贸然闯入。平时站在沟沿上感到头晕目眩的哈勒沟,此时被大雪塞得满满的,虽然再无目眩之感,但是,棺样的“雪柜”确实使人谈虎色变。
灰蒙蒙的天连着白茫茫的雪原,山上山下像泥摸子摸过了一样,失去了生机的白色寂静使人感到困惑、乏味,心里打着寒冷的哆嗦。
平原无牧地,深山有险情。进山放牧都是踏着死神的浮桥,因此,江卜拉每次进山放牧,遇上恶劣的天气,他在走的时候,总要留下一篇遗嘱性的日记。有人说,这小子个人给个人诅咒,他说,这不是诅咒,这叫不怕一万,单怕万一,万一遇难了,别人也知道怎么死的。
江卜拉在一篇日记里写到:萨,今天我是第七天进山了,这天气候更糟于往日,狂风像抖动着白毛的疯狮在山里奔跑,顶风出去会封眼,但也得顶风出,顺风出去回不来。进山和出发像打仗一样,要跟“白色死神”搏斗,胜负很难预料。为了牧民的眼珠子、饭碗子,我只好天天去拼搏。这里有忧有乐,战胜了风雨,保住大马不死、小马不落就是乐。我要奔赴风雪,死活都很值得!再见。
江卜拉很心细,又谨慎j他在这三年当中,摸透了所有原地的复杂地形,每次进山都是他领头,一个月当中他成了周围牧马人的进山“向导”。乌珠穆沁的老马倌们还称他是“锐眼江卜拉”。就是因为他这个“向导”,阿勒腾乌勒的马群才像蜂窝一样。
搬到哈拉乌勒时,已经是山峰增高雪满沟了,他熟悉也来不及了。每天进山如覆薄冰,只能摸索着走,把路探好了才让马群过去。在他进来之后,又有马群陆续进来,但是,进来的马群毕竟少了许多。胆大的进来了,他们还是步江卜拉的后尘,胆小的守住那个半饱肚不敢挪窝,敢于冒险的人毕竟不多。
江卜拉进山之后,多遇了风雪交加的天气,可是这天特别,早晨起来,太阳像重枷服刑,带着三个环套走在地平线上。不大一会,风紧雪疾,山响树鸣,白毛大风卷着雪,封了马眼,封了人眼,马群冻得不给停站,老是倒卷着走,江卜拉提心吊胆地嘀咕:小心啊,小心啊,弄不好会全群覆没。
天一会亮、一会暗,江卜拉一边利用儿马(公马)收揽自己的小群,一边挡住下风头的散马,防止倒卷着掼到沟里。天虽然很冷,可他滚了个浑身似水,热汗把衣服沾在身上,风一吹,稍一停,热服变成了冰衣,透心凉。头上的汗毛,上头是冰,底下是水。睫毛上一会一把霜雪,摘下皮帽子,一抖哗哗响。
从上午九点起大风,到下午四点风势略减,在几个儿马的协力下,才把马群拢到了避风弯里。这时候,你就能感到大小儿马的作用了。大儿马帮助马倌收揽大群,小儿马像那些小部落首领,连踢带咬,收拢了自己的马群。
江卜拉和他的杆子马都已经累得浑身无力了,他刚要坐下想着脱下靴子,倒一下灌进靴筒里的雪。突然,一个惊险的大幕在他眼前拉开。一群野马漫山架梁奔跑下来,直冲下去就是一条塞满积雪的大沟,收拢不住就会像下锅饺子似的灌进雪满的深沟里。江卜拉心里一惊:“危险!”这是谁家的马群?
乏困不堪的江卜拉,一见此景,像火烫了一样,“腾”地跳起来,跨上杆子马就追了过去。生格马见了生人,越挡跑得越快,越喊叫越着怕,马群里的儿马也失去了控制能力,扬蹄乱踢,猛追猛咬也无济于事。
江卜拉见势不妙,急忙解开套索,挥舞长鞭,一阵猛抽,这才把马群打回了头,在原地像潮水一样卷来卷去。马群的掼力冲头也很大,一会儿一个“浪头”冲过来,有几次几乎连人带马把他给冲到沟里。他感到在沟崖的附近卷来卷去太危险,他想着赶快驱赶着脱离危险。
在拦挡驱赶当中。江卜拉由于疲累和过于紧张,一时不慎,落于马下,滑到一条浅沟里。他见骑马陷了下去,赶紧用肩膀扛起马胯,甩鞭猛抽几下,马儿疼痛受惊,借助人力,一跃而起,挣扎爬上岸去。这时候的“潮头”又卷过来,这群“亡命徒”在江卜拉落马到上岸的功夫,第一股“浪头”又一次冲下几乎出岸,有几匹马已陷下浅沟,后面的“敢死队”还继续往前冲。江卜拉又气又急,伸出长鞭狠狠地抽打,生格子还有自拔的力气,一抽一着疼,都跳出去了。就这样,直到把马群赶离了危险禁区,尽用了两个多小时。
这时候,天已到了下晚,高山的淡影和灰濛濛的雪雾,使山沟里昏暗下来。江卜拉心想;天黑前如果不把这群马赶到自己群里,到时候,两头乱招架,那头也顾不过了。他想早点归拢,可他累得浑身像散了架,拖着疲累不堪的身子,走到一块大石头下稍稍喘了口气。他想,乘亮归拢不到一处,天黑以后就更不好办了。险情的威胁使他再次鼓起勇气,赶紧跨上杆子马去驱赶这群散马。人还有精神,可是马早已无力了,骑上去刚走几步,杆子马“扑通”一下累倒在雪地上了。人常讲:“驴乏半斤料,马乏不过道”,他心里清楚,扶起来也不能再骑了,再骑一鞍,就剩下吃马肉了。
江卜拉心里酸楚,也无奈。他扶起杆子马,杆子马看着他,意思是,你还要骑我吗;江卜拉抱住马头,心里滴血,眼里流泪,这匹杆子马,是他最心爱的一匹,也是最善解人意的一匹。平时不套生格子马,他舍不得骑。今天意外,看到天气恶劣,他怕骑别的马不好和他配合,他知道天变马事多,不骑一匹顺手与己配合的马怕收揽不住。原打算赶群出坡,稳住以后也让它多吃点草,不想一出坡给了个没松弦,多奔跑,没吃草,你想它能不累倒?
没有办法了,江卜拉只好拉了鞍子,让它歇息吃草。他为难了,该怎么办呢?套一匹马来骑,需要杆子马呀,步行怎么去套呢?要换还得换一匹好马、壮马,弱马在深雪里跑不了两钟头就不行了。
正当他思索作难的当儿,散马群又慢慢地卷过来了。这时候,他有了主意。戴下帽子,勒紧了腰带,拴好了套马索,把长杆拖在雪地上,步行向前移动,慢慢接近马群。
这时的江卜拉,好像站在马群外等时机的一只公狼。小步移动,雪上拖着杆子,不让马看出他有什么企图。慢慢移动,逐渐靠近马群,做出了猫扑耗子的姿势。当马群涌来,相互拥来挤去的时候,他选择了一下,抽前杆子,瞅准一匹身魁体壮的油赤马,甩圆了弓绳套索,没等那大油赤反映过来,他已把套马套扣在了脖子上。
马不同于驴,尤其是这样魁身伟岸的大油赤那么容易让你套住吗!江卜拉一搭套索,一阵惊恐嘶叫,蹄飞如球,踢得冰块乱崩,雪雾成团。当他把杆子背在膀上时,拉起杆子跨越了浅沟,江卜拉虽然乏力松劲,但他有丰富的擒斗经验。奔马飞蹄时,他左躲又闪,当它拉起杆子要跑时,他一屁股坐在了杆尾上,像坐上雪撬的打猎人,任凭狗拉马拖,你拖着跑,我坐着滑,跑到马力大减时,(深雪里拉个人,你想马脖子有多大劲儿。)他托地跃起,猛扑上去抓住了马尾巴,摔了几下,一个过腿绊子,把个大油赤摔倒了。从江卜拉这股勇劲儿神力,你能看到强悍民族的遗传基因的闪光。除了这个马背民族的后代子孙,谁能在力尽体乏,又没有杆子马的配合,能擒住这样一匹烈马?如果你能目睹这些惊险场面,你会惊呆看傻的,这可不是有胆敢试的。
被征服了的大油赤,站下来嗦嗦发抖。江卜拉给带上嚼子,扣上鞍具,勒紧了肚带。除了在扣鞍具时有些小惊躲外,不再狂妄骚动了。因为饥饿、劳累和寒冷,江卜拉两腿像抽了筋,灌了铅,又软又直,跨不上马背,无奈,只好拉着走一段,溜溜腿才能再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