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门口探了几次头,终于有一个屠夫喊着:“卖肉咧!”骑着一辆破摩托在村口公路上出现。她招了招手,屠夫把摩托开到她门口,她挑了一叶猪肝,屠夫一称顺口说道:“八两!四元八角钱。”她递给一张五元的票子,找了二角的零钱,提着猪肝回来。切猪肝、切葱花,切姜片,然后生火,然后是“唰”地一声放下一海碗的清水,熊熊的灶火映着她微红的脸,映着她清瘦利索的身段。水开了,又是“唰”地一声,她放下肝片,勺子在铁锅里轻旋了几旋,放下葱花,放下姜片,放下盐巴,放点味精,勺子再轻旋几转,熄火,盛好一海碗的猪肝汤摆在了灶台上。然后,她回转身,进房推醒了郑其扬,说:“起床吧,快六点半了,等下你得走,要不,上班会迟到的。”郑其扬懒懒地立起了赤裸的身,她为他穿上衬衣,再为他扣好衣扣。要为他套外裤时,郑其扬止住说:“这我自己来。”
“都这样了,还怕羞呀!”她露出笑脸说。
“不!裤子我自己套方便。”他说着,套上了外裤。之后,她拉过他的手,去到厨房。
她为他接了一牙缸清冽的泉水,农家厨房虽然简陋却很整洁,她把牙膏挤在他的牙刷上。在他刷牙时,她又为他接了一脸盆的清泉水。放在水池前,她静静地看着他美美地洗着脸的样子,觉得他很俊俏,很可爱,觉得自己能得到这样的情人,为这样的男人服务,心里感到挺幸福。
他吃饭的时候,她闪出了厨房,站在了厅头,默默地想着心事,想着已经过去了的昨夜那如火如荼的俩人世界的情景。接着,又想着今天上六亩水田该从那一个地块插秧。
这时,肖春兰的房门“咿”的一声打开。肖曼凤愣了一下,肖春兰揉着眼睛探出头来,见肖曼凤站在那里,肖春兰有些不好意思又把探出的头缩了进去。女人敏感的直觉告诉肖曼凤,肖春兰屋里有男人。敢情昨夜凸眼辉也来和肖春兰相会了。最近,肖曼凤已经习以为常看见凸眼辉在她的闲屋里进进出出了,这并不奇怪。为了不正面影响人家的出入,肖曼凤从厅头走到屋外,然后在大公路边走起了小步。当肖曼凤走回身时,肖春兰已经牵着摩托走出厅外了,肖春兰的身后跟着凸眼辉。凸眼辉低着头,无精打采,看得出男人昨晚折腾得不轻,走步都有些倾斜。肖春兰看见肖曼凤,就向肖曼凤点点头示意向她打招呼。肖曼凤也对肖春兰点点头以示回应。凸眼辉上了肖春兰的摩托后座,肖春兰骑上摩托车发动油门,载着凸眼辉朝界内格的方向跑去了。
吃完饭的郑其扬,也在肖曼凤的目送下离开了陶家。
郑其扬骑着摩托往桃阳镇走。在界内格村口一拐弯处,碰见了正走回头路的肖春兰!他们碰面时,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车,都踮着脚尖坐在摩托上,郑其扬先开口问:“这么快就返回来了?”“是的,把他送到村口,让他走路回去,我就返回来了。”肖春兰用很自然的语气回答说:“你也早啊,我在床上就闻到了猪肝和葱花的香味,我就猜到昨晚你来找曼凤了。”“那你的鼻子还挺灵的。”郑其扬打趣着说。“要不,怎么说吃腥的猫儿逃脱不了人们的目光。”肖春兰也回着打趣说。“现在我们,还有罗冬勤和肖曼美六个人都逃不掉群众雪亮的眼睛了。我们三对情人,六个男女都同在一个情场上了。你我都是负案在身,被捆绑在一起了。”
“你说得真好。”郑其扬笑了笑说:“我们现在是同呼吸共命运了,像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是息息相关了。”打趣完,郑其扬转了话题,说:“房子盖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今天叫凸眼辉再去运一车石条板材回来,顶就可以封了。接下来就是室内装修了。”肖春兰说着,突然间想起什么,就说:“对了,感谢你为我书写了门联,虽然同住在一座屋里,想当面致谢你,但不是我回屋晚了,就是你赶早走了,都没碰过面。今天就当面谢谢你了——帮了我这许多忙!”
“免了免了!都在肖曼凤那里进进出出。你们是同村姐妹,那是我能做到的,还用得谢什么呀!”郑其扬挥挥手,说:“我走了!我还要赶去上班,下回见!”
肖春兰说:“好的!我也走了!”
两辆摩托车同时发动,擦肩而过。
真是无巧不成书。郑其扬的摩托车刚在镇政府停车房停好,人一回身,就被林文容堵在了停车房门口,林文容一脸怒容对郑其扬说道:
“郑其扬!你好逍遥啊!你知不知道我昨晚在这里等了你整整一个晚上,你到现在才露脸。你说,你昨晚到哪里去了,人怎么不在镇政府里?”
郑其扬没有回答林文容的话,他见到妻子突然出现,一脸惊讶,许久才镇定下来,说:“我又不知道你来桃阳。”
“你不知道不假。”林文容说:“但我到后面看见你不在宿舍,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关机。要不是镇里都是一些老熟人让我住到五楼招待所,我就要站在这里喂一个晚上的蚊子。”林文容一脸怨恨怒问:“你最近怎么一到晚上手机老关机。”“不就为了省点电话费嘛!”郑其扬答道:“在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回屋子里再慢慢说。”
林文容就跟着郑其扬去到后院。
郑其扬开门进屋。林文容在屋子里扫视了一遍,屋内还是和她以前来过时那样的情景,只不过已不像以前那样整洁了,桌子、窗台、床棂都沾上了厚厚的尘埃。林文容望着一脸憔悴的郑其扬说:“你变了,变得我不敢认了。”
“没有啊,那还不是以前那个样。”
“你没变。三个多月了,都不回家,就算对我有意见有看法,小孩玉萍可是你的女儿,你的亲骨肉,难道你连小孩也不看不顾了?”
“我不是忙嘛!”郑其扬心里七上八下,尽量掩饰内心的不安。
“你不是忙!你是忘了我们母女,不要我们了。”
“没有的事。你不要胡思乱想。”郑其扬信口搪塞说,“我正想过两天就回去看看玉萍呢。”
“你对我说,是不是最近日子过得不顺心?”林文容问:“你被调到宣教办是怎么回事?你有官当到无官,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
“不就是杨浩达的事涉及到我身上嘛。”
“我正因为知道了杨浩达的事,知道你因此受牵连,才从县城赶过来的。”林文容说。
“你怎么知道杨浩达的事,和我有官当到无官的?是谁告诉你的?”
“这事你就不用问。”林文容回答他说。
其实,杨浩达出事那几天,白首鸿都在桃阳镇。后来白首鸿回了青佛城,这里司法办的人仍然把这里的情况通过手机源源不断地传到白首鸿那里,一直到杨浩达卸职回城,郑其扬被调离镇党政办公室主任一职,到宣教办当一名普通办事员,林文容都了如指掌。虽然她和白首鸿沾上了关系,情感已转移到白首鸿身上,但她和郑其扬毕竟是十五六年的夫妻情,得知郑其扬是败走滑铁卢,心里仍然是心急火燎牵挂着他。见他迟迟没有回去,人就赶到桃阳镇了。没想,突然到来看到的却是郑其扬的夜不归宿。昨晚她住进镇政府招待所,有人进去,她偷偷向人打听并核实了郑其扬这三个月在这里的情况。有一个女干部偷偷告诉她,听说郑其扬在外面社会上也有了一个女人。据说那女的既年轻又漂亮。但那女人具体名谁,住在何方,那个女干部又说不出。她说,只是听人传言,现在整个镇政府大院,都在传说郑其扬这档子事,林文容在家里本就料到的事,果然在这里得到了证实。虽然是传闻,但无风不起浪,青佛人说“没整也有半”。林文容深信这一点。但她反过来想,自己也因和白首鸿暗渡陈仓,天天在一起。想责怪郑其扬的出轨行为心里就没了底气。林文容不想和郑其扬纠缠在这个问题上。林文容说:“杨浩达搞女人垮了,这事是个人问题,怎么会牵涉到你身上,罢去了你办公室主任?”
“还有一些经济问题。”郑其扬说,“近年来我不是兼管火车站货运场,杨浩达把账务交给我。我们不是一直经济困难,一直受穷吗?你又是买自个的套房,娘家又是筹钱建房,我以前都是两袖清风,你怪我没钱给你解困解难,脱离困境,为了能给你钱,我不是管着账手头有点钱,我就或多或少赚了一些小便宜。要不,家里买套房给你的十二万元,你娘家建房我前后又给你七八万元,不贪一些,那钱从哪来?”郑其扬故意把这些过住的事夸大,以此来浑水摸鱼。也隐去了自己为杨浩达的情妇时雅璐承担了借走政府集体小金库的三十万元巨款。他不想告诉林文容他身上正背负和捆绑着三十万元的巨额债务。他怕说了,会把林文容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我也是没办法,才找你要钱的。要知道你会因此在这里犯事,我也不会这样子做。”林文容用后悔的语气说。“他们撤了你的办公室主任。你当真要在这里泡一辈子牛屎粪,你可以申请调动啊!”
“调到哪,不都是一个样。”郑其扬说。
“你干脆调回县城去。”林文容试探着问。
郑其扬抬头看着林文容。这是他进屋后第一眼认真看着林文容。三个多月没和她见面。郑其扬感到她一下子变得很陌生。他脑子里闪过最后一趟回家,她不在,他在家里的阳台上看到的那条和她的衣裤晾在一起的男人内短裤,和烟灰缸里那来历不明的烟蒂头。这种陌生感通过这一看反而加重了,他对这个已经和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妻子再也没有以前的那种亲近感了。如果说自己会走到现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这和他在家里所遇见的情景是分不开的。正因为有了这些令他的不愉快,他回到桃阳才会破碗破摔,交上新欢肖曼凤,以至现在的乐不思蜀。
郑其扬的目光很快从林文容身上收缩回来,对她摇摇头说:“我是不会想回县城的。反正我也不是真正的青佛县城人。我的家在乡下郑龙乡。要回,我也是回郑龙去,否则,我就在桃阳呆下去。”
“你真的这样想?”林文容说。从她今早听他说这些话,林文容也深深感到她和他之间的那种陌生感了。他们的感情似乎已走到了尽头。她自己对他不单是陌生感,还存有一种心理排斥——已经难于再接受对方的那种心理排斥。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有了外遇,有了新的情感依附,都会产生这种可怕的、又是很自然的心理排斥。换作是以前,她见到他,她肯定会先嘘寒问暖,再和他亲热一番,但现在她对他已经亲热不起来了。他也一样,对她也没有任何想亲热的举动,他对她已没有任何的关切和念想了。连一杯水都没想到要倒给她喝。夫妻情感已经像一根燃尽的蜡烛熄灭了。唯独留存的也许只留下女儿玉萍的那个亲情,维系着他们现在这么可怜兮兮的关系了。林文容看出和认识到他们已形同陌路。她说:
“那你就在这里好好过了。我再多说对你也没有用了。等下,我就坐早班的火车走。”
“要不要我用摩托车送你到火车站呢?”他一点也没想要挽留她的意思。一点没有,丝毫也没有。
“不用了。我这里熟,我自己走。”她是感到自己有些委屈,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包括他,也包括她自己。
“那你自己走了,我也该去上班了。我现在去已经迟到了。”他站了起来,她已经走出门去,他没去送她,她也没再回头也和她辞行。
他们就这样平和又很奇怪地分手了。谁也没想到这回夫妻相见竟会是这样的结局:没有谁责怪谁,也不是不欢而散,是彼此都有了新的情人,都有了心理障碍,感到对方已经陌生,没有再呆下去谈下去的必要了。这世上有许多像他们这种感情变异,各有新的情爱归宿的夫妻,都是这样分手的,并不要大吵大闹一场斥责和痛骂对方一顿才分道扬镳。
也许,他们这样平和分开一段时间,对他们都会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