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唐君少那只塑料桶天作之合的扣在他的头上,仿佛戴了一顶圣诞老人的帽子。他直挺挺的站着,手里居然还捏了一根烟,脏水顺着他那张帅脸流下来,弄的他的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他浑身又脏又湿,象只刚从地沟里爬出来的老鼠。他的脸青得可怕,脖子上青筋暴跳,双拳捏的骨节泛白,她知道哪怕发出一丝蚊子般的笑声,他就会立马冲过来掐死她!
唐君少哆哆嗦嗦的扶着她坐起,用手大力的拍着她的脸:“喂,醒醒啦,我好不容易救了你,你起码也得睁眼儿认一下救命恩人再死啊!”
那女人脸色铁青,表情呆滞。他又打了几巴掌,她的眼珠终于错了错。然后突然扑到了唐君少的身上嚎啕大哭!天哪!她的脸居然埋在了他的xx处!
他眼珠子几乎掉了下来,直着嗓子大叫:“青荇青荇青荇!快把这个东西拉走啊——”
唐君少挣扎着想爬起来,可那女人像水蛭一样的缠在了他的身上,他踉跄着又滑倒在了地上。
青荇奋力的挤开众人,抓住唐君少的手。唐君少推开了那女人,爬了起来。众人不情不愿的挪出了点儿空,青荇敢打赌:当时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目光都“歘欻chua”到他身上了。
唐君少神情狼狈的往外走着。就算他对自己的身材自信超级爆棚,也委实有点受不了几百号人的目光的“爱抚”。
唐君少倚着靠背,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斜阳,然后“嗤”的笑了一声。唇微微嘬起,缓缓的吐出了袅袅的轻烟。
他的唇长的很有特点:下唇中间有一条竖形的浅浅凹痕,就算随意的一笑,也透着极致的魅惑。
唐君少从后视镜里看着青荇怅然若失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后视镜里她的身形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他的心里突然一阵烦躁。在一个拐角处,把车子停下,打开车门:“你,下去。”
在远处的灯光下,他的脸半明半暗,线条很柔和,不像平时飞扬跋扈的骄横的样子。
她一滞。
他的手支在花架上把她圈进了一个暧昧危险的范围。
一种男性的灼热包围了她。
他的眸子锁住她,一种深情的沉静的意味。
他的气息若有若无的扫着她的耳畔,她浑身变得僵硬。
他轻笑一声,突然轻啄了一下她精致的锁骨。她的胸剧烈的起伏着,他的笑意更浓了。抬起她的下巴,目光深深落入她有着一丝惊惶的眼底,轻轻的说:“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喜欢你。”他喜欢她,他要实实在在的吻到她,立刻!
他微闭上眼睛,唇,覆上来,温热柔软。
她心乱如麻,突然伸出手挡在他的唇上。
他的身子一僵。
“啊,我、我、我、……”嗫嚅着。
他一言不发。
仍维持着这个暧昧的姿势,但,青荇能感觉出来,他慢慢冷了。
“你,是不是喜欢张宇航?”果然是这样吗?他最担心的果然发生了吗?
青荇一愣,本能的否定:“不、不是了。”然后讪笑着,想从他的胳膊下钻出来。
她小心翼翼的挤出来,不可避免的摩擦着他的身子。
她很害怕,怕他会突然动作。但他没有动。低着头,仿佛怀里的她不曾离去。
张宇航和她走在路上,仍然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路上的车并不多,路两旁的法国梧桐静静的沐浴在桔黄色的灯光下。他们的影子渐渐拉长又变短。青荇任由小手被他紧紧的攥着。
“你刚才为什么非要带我走,你不怕他们合伙打你吗?”
“怕,当然怕。谁喜欢挨打。”他跳起来够着一片树叶,“可我不喜欢别人当我的面把你带走。”
“欸?我没听清,再说一遍好吗?”
“别做梦了。我只说一遍。”
“不要。再说一遍。不要跑那么快啊!”
“可是你昨天有说、”门砰的关上了。青荇的鼻子差点碰到门板。
她摸了摸差点遭到不幸的鼻子,小声的说,“你说你不喜欢别人当你的面把我领走。我就想知道是不是有其他的意思。”
她对着冷冷的门板,脸竟开始发烧了。仿佛那不是个门板,而是他。
门板却依然是门板,冷冷的伫立着,不解风情。
她咬着唇,红着脸,跺一下脚,跑走了。
张宇航张开手掌,一朵花落在了他的掌心里。
纤弱的花瓣,在掌心里轻轻的动着,似乎一阵风就可以把它吹落。
他低头看着它,唇边漾出浅浅的笑,然,眼底,映出花的影子,却是落寂。
看着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的弧线,低垂的睫毛,有着一种隐忍的柔弱的哀伤。
青荇突然觉着心里好难受。
她突然好想不顾一切的抱住他不管他到底喜欢谁都要告诉他她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只为不要看到他的寂寞。
他用手心捧住一只只萤火虫,然后在她面前打开,让它们翩然飞起。
高过她一个头的他,低头,凝视着她。
月光从他的发梢透下一种迷朦。他凝视她的眸子,竟似也溶进了星光。
糗大了。她捂着脸,脸红的番茄也得含愤而死。
“番茄姑娘。”他小声的叫。
不要这样叫人家。
“我走了?”
“唔,快走快走,我不想见到你。”手却不敢从脸上拿开。
“我真的走了。”他似乎站起身,脚步声似乎渐行渐远。
过了一会儿,她想他已经走远了,一根,两根,三根,慢慢松开了手,捂住发烧的脸,吁了口气,站起身来。
“哎呀!”她撞到一个人的怀里,那人却不躲,反而轻轻的拥住了她。她抬头,是宇航哥!她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他反而更用力了。
她心如撞鹿,羞得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荇荇。”他低低的喊。
“干嘛。”声音几不可闻。
“我想说,嗯,!嗯,等你长大了,我们……”
他突然变得饶舌无比,一路上不停的和小优聒聒着,没有看她一眼,却捏着她的手,修长的手指和她的纠缠在一起,一直都没有松开。
张宇航抬起头。
他的唇没有一点血色,脸色是一种骇人的苍白,一种透明的冰霜般的苍白。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宇航哥……他刚才,哭了……
青荇呆住了。
他,他刚才哭了?
他看着她,看着她,目光变得从未有过的冷漠,冷酷,不带一丝感情,像冰锥一样深深的刺进了她的心里。
“不要再说!”他粗暴的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想听你解释!我告诉你,我很厌恶你的父母,还有你。你和他们一样,龌龊,阴险,可耻!”他附在她的耳边,气息吹拂着她耳边的发,轻言软语,一字一顿,“我希望,我再也不要见到你的父母,和你。现在,将来。”
他站直了身子,脸上露出恶意的笑,陌生,残酷,带着极端的恨意。
她打开小刀,开始刮自己的胳膊。一层薄薄的透明的皮肤被刮掉了,露出了里面娇嫩的颜色粉白的皮肤。开始有血珠渗了出来。
她饶有趣味的欣赏着,仔细的刮着,仿佛在做一个精密的生物实验。听说皮肤有三层,老师诚不欺我也。呵呵。
血水勾勒出了皮肤上的纹理,好像是一条条被灌溉满了的纵横交错的丰腴的河流。
真的很美。
她欣赏着,露出了笑。直到血肉模糊,握刀子的手都因为粘了太多的血变得非常的湿滑,才感到了锥心的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伪装自己了呢?是从高中时开始的吗?那些脆弱的,害羞的感情,小心翼翼的躲在了自己的心里。只有避开了所有的人,才会慢慢的翻出来,然后,一个人笑,一个人哭。
“哦,怎么会这样?”青荇无力的坐在书桌旁。所有的恨所有的怨,竟突然失去了依托。她凄惶的坐着,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满满的都是他……为什么,这么多天辛苦构筑的防线如此不堪一击,思念如洪水般汹涌袭来,猛烈又绝望。
“不要……”她趴在桌子上,泪水,浸湿了衣袖。
她模模糊糊的梦见了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抱住她哭泣,他为她打架,他灿烂的笑着,肆无忌惮的在她耳边呢喃:“荇荇,等你长大了,我们能不能……”他想说什么呢?哦,他一定想说……青荇在梦里也羞红了脸。是的,那一切无可挽回的错都没发生,他和她毫无芥蒂,和过去一样。中间的一段时空仿佛被抽去,他和她从来都没有分开,他每天都会在客厅里看书,等她醒来。
清晨,青荇揉着眼睛,跌跌撞撞的走下楼。
得快点,宇航哥在楼下还在等她上学呢。
然后,就愣了,呆呆的站住,宇航哥没有在那里。
依然是清晨明媚阳光,依然是斜斜的射在做工精致的檀木沙发上,可是,沙发上没有人。她的心似被一下子被抽空了,仿佛最宝贵的东西被人拿走了。两年来,她已习惯每天清晨起来看到的第一道风景就是他坐在那里看书。他长的很好看,静静的像一尊雕像,怎么看都看不厌。她扶着栏杆慢慢的坐在台阶上,望着空空的客厅,黯然神伤。鼻子很酸,眼睛也涩了。是的,这一切都已结束,不会再回来。
可是,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青荇把脸埋在膝盖里。
爱是因为爱,恨是因为爱;相聚是因为爱,离别是因为爱;激情是因为爱,冷漠是因为爱;怜惜是因为爱,伤虐是因为爱;生是因为爱,死也是因为爱。
爱情是一种高档的奢侈品,不是每个人都能遇的到消费得起的。
青荇赶到医院的时候,等着她的,是两具冰冷的破碎的尸体。
她欲掀开尸布,老陈拦住了她。他老泪纵横:“不要看,不……不好看。”
青荇狠狠的推开老陈,猛的掀开尸布:不!她要看!她一定要看!
她不相信,就算它长着爸爸的脸庞就算它戴着妈妈的耳环,她也不能相信这两团破烂的东西就是爸妈的尸首。她不能相信就算亲眼见了也不能相信!
三天后。青荇穿着孝衣,坐在灵堂前。灵堂上摆着爸妈的照片。
陈叔和秦妈忙前忙后,她只是呆呆的坐着。她不能相信,他们已经变成了两盒小小的灰烬。盒子那么小,他们不觉着挤吗?里面那么黑,他们会害怕吗?
也许不会。因为,他们两个是在一起的。可他们却把她丢下了。
吊唁的人很少。看着父母在照片里孤零零的笑着,她很仓惶。
如果我死了,真正哭泣的人,就一个也没有了。
她呆呆的坐着,呆呆的想着。
她为爸妈流泪了吗?没有。一滴泪也没有。
她觉着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过是一场闹剧,一场戏,一个等她醒来就会结束的噩梦。
为什么还不醒啊?她前后的晃动着身子,苍白的脸庞,双眼涣散无神,干裂的嘴唇不停的翕动着:“快醒啊,快醒啊……”以前在做噩梦的时候,在半梦半醒的惊憟中,在无边的冰冷和黑暗中,她就会这样的念,往往很快就会醒来,又看见了清晨灿烂的阳光。
门外想起了喧哗声,有几十个人吵嚷着闯进了灵堂。
秦妈慌忙拦住了他们:“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继承人在哪?我们要他还钱!”
“还钱!”
“人死了就可以不用还钱了吗?”
“哪有这样的道理?”
“如果是那样,我也要自杀了!”
人们涌了进来,把她围在中间,愤怒的吵嚷着。她呆呆的看着一双双发红的眼睛,一张张快速翕动的红口白牙。吵杂的声浪像海涛一样重重的击着她的耳膜。
她的脑袋“嗡嗡”的响。一只只拿着纸和笔的手几乎戳到她的脸上。
她慢慢的,伸出手,捂住耳朵。有人凶蛮的推搡着她,拽她的手。
“你们都给我滚开!”一声愤怒的大吼,然后有个人蹦了过来,他发疯般的把围在她前面的人给推了出去,“你们还是人吗?!她还是个孩子,一个啥都不知道的孩子!你们想逼死她是吗?!来啊,从我身上踩过去!来啊!”
是老陈!他像疯子一样推搡着众人,大吼着。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人群终于向外靠了。
她看着他苍老的背影,现在发怒的就是平时的那个窝窝囊囊的老好人吗?可她平时连声“陈伯”都没有叫过。青荇,你自私自大,看不起人,你算什么狗屁?!
有人开始呼天抢地的恸哭:“我的钱也是借的啊!他要是不还钱,我就得带着老婆孩子去跳楼啊——呵呵呵呵——”
“王叔叔。”
王叔叔是公司里爸爸的第一秘书,他此时正愁眉深锁的垂手站立在爸妈的棺椁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