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阿,上帝观世音菩萨一定听见了她的祈祷:终于在一家门脸儿不算太大的两层的饭店,金灿灿的几个字:“丽晶大酒店”。青荇就觉着这个名儿特别的熟。在哪里见过呢?哦!原来是周星驰的电影《国产零零七》。它里面应该不会那么搞吧。
门口贴了一张招工启事:招服务员,女,包吃住,要求:气质佳,月薪:面谈。
“包吃住”这三个字立刻攫走了她的魂儿:这次一定得成!不能让他们再以各种理由拒绝我了!青荇下定了决心,整了整衣服,她的衣服天天都有洗,所以看起来应该还是整洁的。然后忐忑的慢慢蹭了过去。
一个杏仁儿眼穿着红衣黑裤的女孩热情的迎了过来:“请问小姐预定了吗?”
青荇故作镇定的指了指那张招聘启事:“嗯,我是来找工作的。”
她惊讶的看了青荇一眼,说:“成,等着,我带你去见老板娘。”
她领着青荇上了二楼。二楼的天花板上亮着灯,走廊上铺着红色的地毯,两边是一间一间的包间,门口挂着牌子,什么“得月厅”“揽月厅”之类的。
走到走廊尽头,女孩敲敲门。里面人喊:“进来。”
她们就进去了。刚一进去,几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屋里开着很凉的空调。宽大的老板桌后面坐着一个肥肥的女人。她正在打电脑,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她纹着很粗的眉,很粗的眼线,猩红的唇。应该是八十年代中期刚刚时兴美容手术时的杰作。烫着棕色的大卷发。还斜插了一只耀眼生花的水钻发簪。脖子上戴了老粗的一根铂金项链,肥胖的手指上戴了好几枚戒指,有钻石的有祖母绿的,绝对是真货。
她可能是在玩游戏,“啪啪”的响,大概是“蜘蛛牌”。屏幕蓝色的荧光映得她脸色忽青忽紫。
那女孩也不做声,青荇只好等着。一局终了,她才撩起了眼皮儿:“干嘛的?”
“老板,她想找工作。”
那女人的目光就转到她身上,从上扫到下。青荇被她看得极不舒服。她的目光像刀子似的,扫到哪里哪里就“飕飕”的疼。
“你能干什么?”
“我什么都能干,打扫,当服务员,都行。”
“好吧。”她的目光又回到了屏幕上,手挪动着鼠标,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牌局,“丽丽你安排一下,让她和你住在一起。明天开始先在下面的大厅当服务员。月薪七百,包吃包住,不要讨价还价。”
青荇感激涕零,绝不会讨价还价。
丽丽培训了青荇一天,第二天她就上岗了。
大厅里是大众消费的地方,所以没有隔间。她负责五张桌子。“服务员”“服务员”“好的”,“来了”。只要一听到召唤,她就立马一路小跑的跑到客人面前,拿菜单,添水,催菜,拿餐巾纸,还要帮小鬼买冰棒。
一天下来,骨头都快散架了。真是超体力的活,没干过的人还真不知道。虽然很累,但心里总算感到了踏实:呼!终于能过下去了!
这样干了几天,总算坚持了下来。
只是有些客人的态度实在难以忍受:态度极其傲慢,来这吃了一顿饭,仿佛就真的成了伟大的上帝。
这不,又有人开始敲着桌子一叠连声的叫:“服务员服务员快点快点快点,等死人啦!”
真是的,慢是大厨的事,骂我有屁用,多等五分钟至于死人吗?
青荇急忙跑过来微笑着说:“请不要着急,我再催一下。”
又是一声暴喝:“妈啦个巴子烫死人啦!服务员你他妈不知道大夏天的上冰水吗?”一个满脸油光的汉子咆哮着。
忙得焦头烂额的青荇气得浑身打战,恨不得一拳打在他那张猪脸上。
忍、忍、忍,青荇不停的对自己说。她需要这份工作。她快步走到那头猪面前,勉强挤出一丝笑:“先生,如果哪里服务不周,请您指出,我会尽量让您满意的,但请您嘴巴放干净点。”
“什么?!”他怪叫起来,“你教训我吗?吓!小小服务员一个,敢教训我?!”
主管走了过来,稍稍鞠躬,温和的说:“她让您不满意了?我一定会责备她的。她还是个新手,请您见谅。”
“她敢教训我!我是让这样的小服务员教训的吗?!你们这丽晶的服务员还真他妈牛哈!牛年来了是吧,牛气冲天是吧,哈!”
“嗬,你看你看,她那张脸。”那胖子得理不饶人,“她笑的比哭还难看,她什么意思?顾客花钱是买笑脸的,可不是看她那张哭爹脸的!”
青荇闭上眼,忍,忍。都是骂他自己的。他妈的!都是骂他自己的。
“您可真幽默。您放心,我们这的服务员是绝对牛不起来的。一看您就是个很豪爽的大哥,这一丫头,刚来的,笨手笨脚,您甭跟她一样。这样吧,这顿饭我给您打九折,就算我请您的。回去我再教训教训这丫头。”主管仍是微笑着,很得体的说。主管就是有这种本事,让你火再大的人也对他没脾气。
那胖子满意的坐了下来,还絮絮叨叨的说:“这服务态度可不成。
你可得好好教训教训她,要这么个服务员,得罪人老了去了。以后还要回头客不?“
主管微笑着答应着。
青荇真恨不得一掌扇晕这个当子还要树牌坊的人渣,世上怎么还会有这样无耻的人啊!
“还‘放干净点’我哪不干净吗?她知道我哪不干净吗?啊?!
这小丫的,水嫩嫩的,啧。“
那胖子边教训着边又开始吃桌子上的菜了。看着他那得意下流的表情,那张蠕动的油光光的嘴,青荇的火开始“蹭蹭蹭”的直冲脑门儿,脑子里鞭炮齐鸣:他——妈——的——她的手开始发抖,攥紧了拳头——
突然,她的袖子被人给拽住了,主管看了她一眼,温和的说:“跟我来一下。”
他的目光仿佛已看透了她的想法。青荇愣了一下,低下头,乖乖的跟着走。
自己刚才怎么了?居然想打顾客?要是那一拳打下去……越想越后怕,她的身上起了一层的冷汗。要不是主管拉了她一把,她现在不知在哪里挺尸了。
这次多亏了他。
她忐忑不安的跟在主管后面。他是一个长得还算不错的青年,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对人处事总是那么谦和,总之,看起来是一个很有绅士风度的一个人。据丽丽说,饭店里90%的女服务员都暗恋他,但据丽丽自己说对他不感冒。
进了办公室。他关上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青荇心里就开始紧张。
“你屌啊!”一声暴喝,仿佛平地炸了一个“二脚踢”,饶是青荇已有了思想准备,还是给震得耳朵“嗡”的一声。然后一顿怒骂如冰雹般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你想打顾客是吧,是吧!你丫挺的要是那一巴掌下去,我他妈跺了你的爪子!你差点毁了我的工作你知道吗?!啊?!你tm傻头坷拉脑的你会啥?净给我添堵!你害得我给顾客打折这个月奖金又要泡汤啦!”
青荇终于反抗:“您给他打折能怪我吗?明明就是他先骂的人,您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给他打折?!”
“吓!你还教训起我啦!”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把一个杯子“啪”的摔在地上!
“你敢跟我犟嘴,你敢跟我犟嘴?!”
对呀,就犟了,有那么不可置信吗?看这丫挺的气得,直翻白眼仁儿。
“泥享赶骂,泥缩泥享赶骂?油泥麻丝儿,泥知道个匹!”他一急,那家乡土话就出来了。
欸?麻意丝儿?
青荇眨巴眨巴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平时一口带着京腔的普通话还以为这丫是北京的呢,感情是舔井的。
他看来也深以说这些市井土话为耻,马上又变成了京片子普通话:“他就是一无赖,让他抓住了把柄,要是不给点甜头,他净背后给你使绊子!我告儿你青荇,不能干抓紧时间走人,别耽误我的饭碗!打折的钱从你工资里扣!再有顾客投诉你你立马卷铺盖滚蛋!”
他狂叫着,挥舞着手,要不是看见青荇冷冰冰的表情,估计这柿子可能不太好捏,早就给丫一嘴巴子了。青荇被骂得睁不开眼。觉着似乎有唾沫星子崩到了脸上。
他终于骂够了,手一指:“滚!”
青荇头一昂走了出去。切!切!切你个先人板板!脸拧得像刚出锅的东北大麻花似的,那发型,真tm后现代,那么剧烈的摆脑袋居然都一丝不乱,也不知打了多少啫喱,苍蝇上去都得劈叉。还“油泥麻丝儿”,烧饼油条包子麻花,我看你就一纯种荷兰大白瓜!小王八犊子的,操!
她这几天不停的“活跃”在厨房的第一线,那些粗鲁的大厨,骂人就跟那大夏天喝冰水似的,青荇耳濡目染,骂人词汇的储备也变得非常丰富。
青荇回到宿舍,直挺挺的往床上一躺。
丽丽正对着墙上的一面小镜子描眉涂脸的。
她看了青荇一眼:“怎么,受不了啦?”
“这算什么呀。骂你一顿还算轻的。要是老板看见了,二话不说,先扣你半个月的工资。保证几次下来你跟她白玩儿还倒欠她的呢。”
青荇呆呆的盯着天花板上那盏40w的灯,一句话也不说。
她对着那个巴掌大的小镜子左顾右盼,再咂咂红唇,拿个精致的金丝眼镜戴在脸上,做出一个很斯文很柔媚的样子,然后就说:“奶奶个逑!真他妈不过瘾。jb太小了。下次发票儿换个大的。咱说好啊,到时候你也得凑份子。”
“额!”青荇简直被她给雷晕了。
“忍一忍吧。”丽丽终于把眉毛画满意了又开始涂口红,“失落了吧,惆怅了吧。理想和现实总是不一样滴。服务员就是一受气的活儿,心态要放正,咱就是低人一等,就得让人出气儿。那丫的上帝们多可怜啊,终于找到咱们服侍他的了,还不得可劲儿的作践啊。他们在外面儿还指不定的多受气呢,说不定是给人添屁眼儿的呢……”
青荇“扑哧”一声笑了,转过身子,对着墙,眼泪才“哗哗”的流下来了。
“哈,知道掉泪儿就好,还以为你给骂傻了呢。”
她拍拍青荇的肩:“习惯就好了。不过我觉着那巫婆不会让你在下面呆长的,我敢打赌,不出一星期,她就得让你上二楼看包间。像你这么漂亮的小丫头她舍得闲置吗?看包间好啊,活儿又轻,赚得又多。”
“?什么意思?”
“没什么。反正出力赚钱就是啦。我家小孟真变态,愣给我买个眼镜充斯文,装了俩平镜,别扭不别扭啊。”她迅速的换上了一套镶着蕾丝边的性感小内衣,罩上外套,最后一次照了照镜子,“我要找我男朋友,今晚就不会来了。记着,把门插好。”
“嗯。”
“我可是认真的哦。有几个鸟人生活不太检点,小心嫖客走错门儿。”“啊?!”
她脥了下眼睛,带上了门。然后走廊里就回响起了劣质皮鞋敲击地面的响亮的“咯噔咯噔”的声音。
丽丽其实比青荇只大半岁,但比她可老练多了,还很市侩,但不知为什么,青荇并不讨厌她,甚至有点喜欢她。
又干了将近半个月。真是度日如年。青荇从未有过的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疲倦,更有精神上的。都说工作是平等的,只是分工不同。但并不是这样的。你认为是平等的,但如果别人并不这样认为,那么你就不可能和他平等。
她从小到大从未吃过如此多的白眼和鄙视,仿佛做服务员就真的是低人一等。中国人就是有这个传统:但凡是伺候人的活,就是低贱的,就是得任人瞧不起的。就算你想争取个平等的地位,几千年的文化,又怎能是几十年几个人就能改变的?她,更不能。她是要指着这个活儿活下去的。所以,她只能忍,然后,让自己习惯。
又一天结束了。青荇坐在床边。手支着床沿,两肩像驼峰似的高耸着。低垂着头,疲软的像一只脱刺的鱼。
丽丽在屋里哗啦哗啦的洗着脸。
青荇转过脸呆呆的望着窗外。玻璃上贴了报纸,其实她什么也看不到。但只要做出这样的动作,仿佛就真的看见了那璀璨的夜空,阴霾的心,也会渐渐放松。
他们还好吗?不知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缺钱花?哦!快到七月十五了,到时候她得给他们寄钱了。
“妈。爸……”她喃喃的说。
“喂,你天天叽叽咕咕的跟谁说话呢?”
“跟我爸妈。”
“吓!”丽丽吓得差点没栽倒。
“跟……他们讲话呢?”
“嗯。”
“他们……能听到吖?”小心翼翼的。
“能的。反正我们也只是暂时分别一段时间,很快就能见面的。”
“你什么意思?”丽丽盯住她。
“没什么阿,人迟早都会死的不是嘛。死了之后不就又相聚了吗。”
“去,白吓我了,感情都是你胡思乱想。你有男朋友吗?”
青荇的心徒的一抽搐:张宇航……
眼神黯淡了。
苦涩一点一点的泛起。心,慢慢的揉碎。
露出一丝苦笑。
“没有。”
丽丽看她那表情,心里明镜儿似的。
“切!恋个爱,值当的啊。一看就是刚出校门的学生,就是幼稚。在社会上滚打两年,保证你刀枪不入,铁骨铮铮。哈!行了,别忧郁了。在还没和你爸妈会面的这段时间里,你还得吃人粮食不是?告诉你个消息,明天那巫婆要和你面谈,估计让你看包间儿,苦日子到头啦!”